1）.
我坐在马车上，随着马车的晃动轻轻哼着几天前从子墨那里学来的《牡丹亭》里的段子。
那年八阿哥年纪尚轻就与其他皇子一同受封为贝勒，又适逢生辰，自然要好好庆祝一番。于是邀请了众阿哥与一些大臣来为他庆生。不过二月里料峭的春寒使得祖父患上了风寒，已经在家休养了半个月，只好由揆叙代他前往。
，撩开帘子，恰巧经过阿玛曾命人种植的桃林，名曰“锦园”。自从阿玛逝世后，这片园子就交给了大哥打理，现在正是桃花盛开的时节，大朵的花子交织在一起，绵延数里，灿若霞锦。
“你学了这么几天，也该有几分像府里那些丫环的样子了吧。到了那里，记得收起你那泼皮的性子，不要乱说话，知道吗？”
被几分突兀的声音吓了一跳，急急收回视线，发现揆叙正在瞪着我。我忙作了一个揖，装模作样道，“奴婢知道了。”
他冷哼了一声，便转过头去，不再理我。


揆叙并不比我大几岁，按辈分却是我的二叔。不过我确是甚少这样叫他，常常是直呼其名。而他虽然经常拿出长辈的架子来压我，却也十分憎恶我这样称呼他，他总说我这样叫，会把他给叫老了，所以私下里，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我虽白白捡了个大便宜，但却对他这个怪癖颇不以为然，我大哥比他年纪还长，平时几乎一口一个二叔，难道就不怕把他叫老了么?
话虽如此，可这次毕竟是我求了他带我到八阿哥的府邸玩，而且又是我自己提议要扮作他的丫鬟的，实在不敢像平时那样胡说些什么，万一真惹到了他，把我扔在半路上，可就不好玩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突然热闹起来，说话声，谈笑声不绝于耳。揆叙往马车外看了看，沉声道：“到了。”随即又看我一眼，我连忙笑道：“我都知道了，你放心吧。”
下了车，我便恭恭敬敬跟在他身后，忽的听到他上前一步，大声说：“给贝勒爷，九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请安，恭祝贝勒爷双喜临门。”我悄悄抬起头，为首的那人连忙扶住他，“揆叙兄快快请起。我自小便由惠妃娘娘抚养长大，感情甚笃，你们就好似我的娘家人，不必如此拘礼。”
“谢贝勒爷。”
“不知明珠大人的病好些了吗？”
“较前一阵子已经好多了，家父虽抱恙在家... ...”
我听得他们一阵寒暄，并没我什么事，便偷偷抬起眼，打量起眼前的人。与揆叙交谈的那人自然是八阿哥


着一身月白长袍，仪表堂堂，温润如玉，十七岁就封了贝勒，颇受皇帝宠爱，正是天之骄子意气风发的时候吧。而旁边面露冷色的，则是九阿哥。站在旁边与之攀谈的那位，身量较矮，就应是十阿哥了，单单是离他稍近一些就能感到这位公子爷的脾气，可不怎么好。至于剩下的那一位，，目若朗星，一表人才的少年，自然是十四阿哥。眉宇间暗暗透出一股英气，不过却也显出几分与年龄背驰的成熟。我吐了吐舌头，见怪不怪了，皇家的阿哥，不都是玩心机长大的么。
似乎是有新的宾客来了，八阿哥这才欠了欠身，“今天忙得很，实在对不住。暂且让十四弟先带揆叙兄去宴客厅稍作歇息吧。”揆叙笑道：“贝勒爷只管去忙。”十四阿哥听闻走过来，道：“揆叙兄，请跟我来吧。”
进了府才发现这座宅子面积不大，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里面亭台轩榭，小桥流水，竟是一派别致的江南人家的风格，我一时间看的痴了，突然听到一阵不经意的咳嗽，才猛地回过神来，转身却对上十四阿哥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连忙羞得低下了头，没想到刚才竟如此失态。十四阿哥也不再瞧我，只是玩笑般地对揆叙说，“揆叙兄真是有福之人，连府里的丫鬟都生得如此俊俏。”揆叙沉吟道：“让十四阿哥见笑了。”


（2）.
宴会很快就开始了，这会子似乎听到戏子的声音依依呀呀的唱来，只是不晓得是哪一出。我对戏曲向来没多大兴趣，所以知之甚少。
刚才悄悄拉住揆叙告诉他我想去安置各家仆役的地方休息休息，他点头应允，只是用眼神叮嘱我要小心。不过我去了才发现这里几乎没有人，剩下的几个都在小声议论说着各自主家的趣事儿，并没有人过来搭理我。我实在是无聊之极，忽然想到这八爷府好不容易来一次还从未逛过，不禁心动，便找了借口溜了出去。
眼下是二月末，昨日才刚刚下了一场小雪，地上还残留着点点水洇，天气仍是十分阴冷。庭院里几乎没有人，只有几个当值的家丁匆匆走过，我悄悄避过他们，感觉实在冷得不行，忽然看到不远处有一座水榭，又恰巧不是在风口处，连忙走上去，找了个不是太容易被人瞧见的位置坐下。
刚才一路走来真是有些好笑，因为这一路，竟全是仿江南的曲折的青石板小路。那八阿哥倒真是个细心的人，连这仿制的江南园林都做得如此足够！我用手轻轻呵着气，使自己能够暖和些。望向外面，现在的湖里还浮着密密的冰碴，里面的锦鲤是一条都看不到了，风一吹便有叶子摇摇晃晃，掉进水里，一派萧条之景。我忽然想起子墨教给我的也是我唯一能记住的一句《牡丹亭》里的唱词，那时是觉得子墨唱的极美，现下不禁轻轻哼唱起来。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桓...”


忽的有人捂住了我的嘴，我大惊，只怕不是被那群家丁发现了才好。于是一边拼命挣扎，一边曲腿去蹬那人的要害，只听到“哎哟”一声，那人便倒在了地上，我连忙回头去看，更是惊讶，那人居然是十四阿哥！等我反应过来想要去扶时，他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一面拍打身上的尘土一面咬牙切齿道：“你这小丫头力气还真大！”我一时被吓傻了，也忘了请安，只憋出一句：“对不住了。”他却像没听见我的话似的，接着说道：“你胆子也真是大，竟敢在这样的日子唱这样的词！若不是我及时阻止，万一叫八哥府上的人听见了，还不得把你好一通教训。”我这才如梦方醒，不禁十分后怕，连忙恭恭敬敬做了个福，“多谢十四阿哥！”
他却嗤笑一声，循着我刚才坐过的地方，坐下了。我站在他身后，心中不免有些疑问，“十四阿哥这会子不应是在陪贝勒爷听戏么，怎么会到这儿来？”
“不过是听戏有些乏了，出来走走，倒是你，一个奴婢，怎么敢大摇大摆的在八爷府里闲逛？”
我一时不好意思起来，心里祈求他赶快离开，没想到他却突然转过脸来，笑嘻嘻说道：“只怕你，并不是揆叙身边的丫鬟吧，一个丫鬟怎么会有如此胆量，又怎会引得揆叙如此重视，让他进府的一路一直在为你紧张？莫非你是揆叙偷偷纳的小妾？”
你才是揆叙偷偷纳的小妾！我气极，却不能拿这话来回他，只好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绪，一字一句答道：“奴婢只是纳兰大人身边的一个丫鬟，不敢逾了规矩。”
“你不告诉我？”他便笑着起身，“那我就去告诉八哥，让他来问你。”
我见状急忙说道：“请十四阿哥恕罪！奴婢说就是了！”
“小女纳兰氏，小字云筝。”
“我阿玛，便是这清初第一词人，纳兰性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