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小草——雪雁
雪雁,原著中一个极易被人忽视的角色,却可以称得上是本剧中酱油丫头里表现最好的一位。如果说,紫鹃是衬托黛玉这朵红花的绿叶,那么雪雁便是衬托绿叶的绿叶。紫鹃善鸣,雪雁常默,作为黛玉从苏州带来的贴身丫头,她的表现却远远没有后来的紫鹃那样耀眼,在有她出场的情节里,我们时常看到的是一个沉静而淡漠的小丫头。且看——
黛玉躺在病榻上,紫鹃拿过宝玉送来的红梅,几句轻声软语,抚慰了小姐的心绪;黛玉在梨香院赴宴,雪雁送来紫鹃准备的手炉,却被小姐娇俏的奚落两句,雪雁自己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好微笑着站在一旁,默默的旁观着席上众人的欢笑。紫鹃善解人意,雪雁天真单纯。
宝玉去学堂前来向黛玉告别,紫鹃在房里劝小姐别怄二爷的气,走到外面又劝宝玉别把小姐的话放在心上;宝玉来送将要回苏州的黛玉,雪雁看着他们两个在廊下互诉心声,听着黛玉的有意试探、宝玉的赌咒发誓,自己却只是远远地站着,沉默的面上带着一抹微笑。紫鹃热心,雪雁淡漠。
紫鹃看到元妃赐的红麝串给了宝玉和宝钗,心生疑惑,忍不住向小姐说起了其中的怪异,在情辞试忙玉之后更是鼓起勇气劝小姐趁着老太太健在早点争取到和宝玉的亲事;雪雁看到宝玉坐在沁芳亭里独自落泪,心生疑惑“怪冷的,他一个人在这里作什么?敢是他犯了呆病了?”,想了一想,面上突然忍不住笑了,却依然是沉默着一语不发,并不问宝玉这其中的缘由,而是转身回了房里告诉了紫鹃。紫鹃通世故,雪雁孩子气。
抄检大观园当夜,紫鹃面对王善保家的无礼行径,微微冷笑,一番绵里藏针的说辞狠狠削了众婆子的脸面;雪雁被周瑞家的赶到一旁,眼看着婆子们搜查自己的物品,眼神中满是委屈,可依旧沉默着不敢说一句抱怨的话。紫鹃刚烈要强,雪雁自卑胆怯。
甚至直到黛玉生命中最后的那个夜晚,面对冷酷的调包计,面对林之孝家的带来的王夫人的命令,紫鹃愤然起身,毫不客气的用最强硬的态度表明了自己的悲愤;雪雁却不得不身不由己的作为伴娘,扶着假扮小姐的宝钗走进了洞房,从婚礼上孤身逃回潇湘馆的她,面对李纨的询问,只能一个劲的抽泣着,一直哭到最后,仍是始终说不出一句话来。紫鹃可堪赞颂,雪雁令人怜惜。
……
雪雁,就是这样一个单纯而稚气、温和却沉默、可爱又可怜的小丫头。如果说,紫鹃是丫头中最聪慧感人的存在,雪雁则是丫头中最天真单纯的代表,紫鹃已可算是有阅历懂人情的知心女子,雪雁却只是一个呆呆傻傻毫无心机、一举一动皆出自于天性的孩子。雪雁的存在,固然衬托了紫鹃,然而她自身,又何尝不是一个独特而无可替代的形象呢?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默默无闻的孩子,在紫鹃的耀眼光芒下,有时却依然能够焕发出自己的光彩,虽然很多时候只是短短一瞬,却带给了我们另一份不一样的温暖——
黛玉被贾雨村问起敏字的缺笔,眼圈红了,老于世故的贾雨村尚在奇怪时,旁边默默服侍的雪雁已轻轻的劝慰了一句:“小姐,莫再伤心了……”
黛玉紫鹃雪雁三人到竹林中赏月,黛玉笑言此处有桂花香,紫鹃尚在疑惑香从何处来时,雪雁已经恍然大悟,高兴的嘟着嘴笑道:“都说月亮里有桂花树,想必是月亮里的桂花香,我们姑娘人品这么好,比别人先闻见,也不奇怪……”
谁说雪雁不知心?谁说雪雁只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
本剧中雪雁最精彩的一场戏,还是在调包计中。作为伴娘的她,在新娘的花轿旁,抬眼望向宝玉的那一瞬,目光中已是伤心彻骨的悲凉,却不得不立刻强自低下头去避开宝玉的目光——她究竟是一个孩子,无法像其他人那样伪饰自己的表情去迎合他人,她所能做的,只有回避而已。
调包计带给她的痛苦,又岂在紫鹃之下?扶着假扮小姐的人去和小姐的意中人洞房花烛,回到房中又眼睁睁目睹了小姐喊着意中人名字离世的情景,对于这样一个初谙世事的孩子,又是何等的残酷、何等的打击和伤痛?!
然而,她终究只能默默的承受这一切。因为她的地位,太过卑微、太过无关紧要,而她自己的心性,又不免太过单纯怯懦。就像万花丛中的一株小草,阳光雨露早已被百花分尽,留给她的只有风霜残雪,从生到死的一辈子,就这样伴在百花旁边默默的度过,一生中甚至没有一次被旁人注目观赏的荣幸……
不太喜欢本剧中雪雁的结局,我总幻想着她能够和紫鹃一起送黛玉的灵柩回故乡,她应该有这份幸运,逃离贾府倾覆的大难,逃离那份作为货物被人卖来买去的命运——这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太过残酷。
可是,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结局又警醒着我自己,或许这也就是雪雁的宿命——沉默者,在大难来临之际,往往是最容易成为牺牲品的。小草终究也只不过是一株小草,在整个花园都荒芜怠尽之际,纵然小草的生命力再顽强,又怎敌得过苍茫天数?
绛珠仙草,得到了神瑛侍者的灌溉和关爱。尘世间的小草,又有谁来关心她们、爱护她们呢?纵有惜春之人,只怕早已是乱花渐欲迷人眼,有几个人能注意到盛开的鲜花旁,那一株株默默生长,用自己的不起眼衬托和点缀了百花的小草呢?
“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这一句咏景之作,当为所有如我一般,心怀红楼梦里那些于默默无闻中扶助陪伴了主人一世的平凡侍女们的人,大家共同的心声。愿天下花团锦簇处,亦是芳草幽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