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英闻言却微微笑了笑,并不答话。
“唉……别以为我不知道,”夙莘依旧自顾自说着,“上回见到你的时候不还因为这身衣服被以怨报德?那播仙镇的老人们死活不肯接受你的帮助,怕就是因为这身衣服吧?世人只道琼华自食恶果,可你并没做错什么,不用背负它的骂名啊……”
紫英眸色黯了黯,却摇了摇头道,“琼华固然罪孽深重,这误会原是经年累月,私欲膨胀,难逃恶果……这些我都明白。当年甚至还说过再也不会回琼华派的重话。可是不论怎样……养育深恩,无以为报,数年同门之情如何能忘?与其文过饰非,不如就让我背负着琼华的骂名,给世人一个警醒……也好过就此逃避。”
听着对面的师侄缓缓道来,夙莘愣了愣,唇边漫过一丝欣慰的浅笑,“小紫英果然长成一个好男人了呢……”
她抬起头把一整杯女儿红一饮而尽,是十五年的陈酒。
酒香氤氲在热闹嘈杂的氛围里,可夙莘觉得,喝下去的酒,似乎有些苦呢。
“……咳、咳,”夙莘觉得自己不能这么一开始就把情绪搞得这么忧伤,把酒言欢把酒言欢,有酒有菜有师侄,当真应该是好情好景哪:“喂,小紫英,说要谢你呢,肯定是要谢的,师叔白吃了你这么多年的酒,再不谢你些什么也说不过去——”
“师叔,真的不必……”
“别啰嗦,”夙莘摆摆手,两眼闪闪发亮,“猜猜,猜猜,师叔要送给你什么好东西?”
“…………”
“哎呀猜猜嘛!这样才有意思!”夙莘无可奈何地对着紫英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块脸,只好使出绝招,“你不猜的话,我可要罚你酒喽!”
“……唔……”
夙莘满意地看到冰块脸慢慢融化为一片迷茫的神色,紫英的视线转向夙莘随身的包裹,细细打量。
“……木头飞鹰?”
“不对~”
“……木头老鼠?”
“不对!”夙莘补充道,“小紫英是给你的东西呐~不是给云天青那笨儿子的,你显然不会对这些感兴趣的嘛!”
紫英一边心内暗道师叔你感兴趣的东西我貌似都没什么兴趣吧,一边试探性地问道,“那么……是铸剑的矿石么?”
“呵呵,有点靠谱了,不过还是不对!”
“……那么,”紫英更加疑惑了,“是剑么?”
“哈哈,”夙莘眉开眼笑,“小紫英真聪明!”
夙莘兴高采烈地从包裹里取出一物,看起来像是剑的模样,却用布里外缠了起来,古拙不堪,看得出是很多年不曾用过的东西了。
她拿起剑在手里晃了两下,转过头对着紫英说道:“嘿嘿,别看它长得不怎么样,可是把好剑呢!”
紫英遍阅天下名剑无数,自然知道是把不同寻常的好剑,当下诚恳地拒绝道,“师叔,紫英何德何能,不必以如此贵重的东西相赠。”
“哎呀,这有什么,”夙莘浑不在意,“我剑术早已荒废多年,这玩意儿我拿着也没什么用,就是当日在琼华,这也是不可多得的一把好剑哪……”
声音到了后面就低了下去,夙莘本来神采奕奕的眸子黯淡了一些,神色渺远,像是陷入了什么久远前的记忆里。
“这把剑,名唤古钧。是当年我溜出门派时,唯一带下山来的东西,”夙莘眼神有些复杂,轻轻抚摸着手里的剑身,“是夙瑶师姐替我从掌门师伯那里求来的佩剑。”
“佩剑?!”紫英大惊,当即站了起来,“即是佩剑,依门规,师叔万万不可转赠他人!”
“哈!门规?小紫英,你忘了师叔早就被逐出门墙了啊~”夙莘把他按到凳子上,不耐烦地道,“哪来这么多破规矩?况且……”
她转向窗外,看黄河波涛如怒,“……琼华也早就不在了啊。”
“……”紫英有些黯然,但沉吟半晌还是开了口,“即便如此,此乃掌门旧物,师叔睹物思人,也不该转赠他人。”
“呵!你小子倒是很会推辞嘛!”夙莘一把将剑塞到紫英手里,见他拿也不是,放也不是,忽然有些感伤,“小紫英呐,师叔这些年气力渐渐不支……这把剑怕是要成累赘了。”
“……师叔?!”
“呵,别大惊小怪的,”夙莘冲着情急的师侄淡淡的笑了笑,“你师叔下了山之后又没有接着修仙,自然是会老的,不像小紫英你呀~”
“师叔,尽管如此……可总会有办法的。”紫英黯然。他虽隐然明白师叔必有大限将至的一天,可若论死别——
他所经历的死别与生离,莫非还不够么。
“所以说,与其让我拿着神剑做累赘,到头来带到黄土里去,不如将这千里马提前交与一个好伯乐。况且——小紫英,”夙莘似是没有发现紫英黯然的神色,自顾自地说着,末了却话锋一转,深深地望着他,一字一句地道,“夙莘剑术已废,愧对夙瑶师姐和掌门师伯,如今琼华剑术的传承全系于你一身,琼华一错再错罪不可恕,可剑术理当传承下去。此剑不若凡铁,定能助你光大本门剑术——我这也算是……能帮夙瑶师姐最后的一个忙了……”
“师叔……”紫英看到一贯嬉笑惯了的夙莘如此正色地望着他,眸子里混杂了悲凉的追思和殷切的期许,他紧抿了唇,不再犹豫,双手捧剑,站起身来,向着夙莘做了一个深深的长揖——
“慕容紫英纵然粉身碎骨,定不负师叔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