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石
　　拐过一山嘴，我就见到它了，一开始没往心里去，在僻静的山脚下与一条狗相遇，再正常不过。
　　它埋头走着自己的路，大约没想到会在这时候、这地方跟一个人相遇。当它发现我时，我跟它已没差几步，我甚至能看清它尖尖的嘴边几根黑棕色的胡须。就在这一瞬间，它身子下意识地一沉、一弓，然后箭一般斜刺从我腿边射过，随即窜上左近山坡，眨眼间就消失在丛林中。
　　我好后怕。那一刻我才意识到，我遇上的不是一条普通的家狗，而是一匹豺，多年不见的豺。我记住了它的眼神：凌厉，阴森，又带点惊惶，让人不寒而栗。我甚至想，假如我遇上的不是一匹豺，而是一群，不知后果会怎样。
　　动物园除外，野生的豺，这辈子我只见过两次。第一次见到的是匹死豺，父亲猎回的。大概是三十多年前，我还没成人，尚分不清豺与狼的区别，人说豺 狼，我以为豺就是狼，狼就是豺，是同一种动物。直至有一天，在公社茶场干活的父亲猎回一匹豺。我放学回家，那匹豺被父亲吊在门鼻子上，正准备剥皮剖膛。我 问是狗吗？父亲说不是。我又问是狼吗？父亲说也不是狼，是豺狗（老家称豺为豺狗）。我大着胆子凑近了细瞧，仍没瞧出豺与狼、与狗的区别。
　　晚上吃饭，吃豺狗肉，听父亲讲猎豺狗的事。那时父亲年轻，好狩猎，家里有杆祖传猎枪，一家子饭吃不饱，却不时有野味上桌。据父亲说，那时山上豺 狗很多，经常看到一群群豺狗从他们茶场对面的混交林带窜过，低矮的灌木丛像被一阵阵无形的风卷过，齐刷刷地向一边倾倒，又齐刷刷地弹起，伴有刺耳的风涛一 样的声音，不一会就归于寂静。那晚父亲早早候在下风处，不多会豺群就如约而至，风一样从父亲眼前扫过。父亲的心剧烈地跳着，腿肚子直打颤，扣扳机的手指迟 迟不敢发力。直至处于风尾的最后一匹豺经过时，父亲才扣动了扳机……我听得心惊肉跳，竟至于忘了豺肉的味道。
　　豺凶猛，受伤的豺尤其凶猛，见谁咬谁，有“伤枪豺狗赛虎豹”之说。据说人被伤枪豺咬后，一遇雨天，或见到火，听到鸣锣爆竹声，就会两眼放火，发疯似地嚎叫、撕咬……现在看来，那其实就是狂犬病的一种。
　　第二次见到豺就是这一次，事隔三十余年，我已人到中年，手中不可能像父亲当年那样握有一杆猎枪（私人猎枪已依法上缴），随时可以瞄向猎物鸣枪射 击。而豺也不再是当年的豺，人家已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我射杀它是犯罪，它咬我却可以不负任何责任……所幸它并没有伤害我的意思，当它箭一样从我身边射过 时，仅仅只想尽快逃脱，远离我们人类。
　　包括豺在内，我们身边的野生动物真是越来越少了，你不知道森林王国里发生了些什么，那些曾经风一样成群的豺都去了哪里。记得我小时候，村里人养 的鸡、鸭、猪、羊等禽畜经常遭到野物的祸害。半夜里，突然从哪里传来一阵狗吠和猪、羊的惨叫声，主人起来一看，牲畜栏里没准已少了一头。至于鸡鸭鹅等，大 白天就经常见野物从山脚路边的荆棘丛林中窜出来，叼起一只就走，在人们一片气恼愤怒的哄叫声中，扬长而去。
　　这个春日，我与一匹离群索居的豺邂逅，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许我遇上的不是一匹，而是一群，其他都在附近山林里隐着，我撞见的仅仅是匹警戒 放哨的侦察豺；也许我遇见的是当年死于父亲枪口下的那匹豺的后代，事隔三十年寻仇上门来了；也许我遇见的是这座大山里仅剩的最后一匹豺，在这个明媚的春日 让我撞见……
　　这样想着，后脖子心竟有了一种凉飕飕的感觉，脚已走在回家的路上，我不敢在这黄昏的山野久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