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金泽后，昴流长久的独自呆在偌大而空旷的屋子里。
他什么也不做，只是平静的看着屋外的风景，听着莺声燕语，看着日升月沉，甚至连姿势也懒的换一下。
原本不属于自己的右眼会偶尔感觉到疼痛。这是那个人留给自己唯一的东西。樱冢护的眼睛。
姐姐，我现在是樱冢护了。可是一个不杀人的樱冢护，又有什么用呢。

封真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昴流，倚着门坐在廊下，面无表情地看着庭院里池塘的平静水面。
封真叹了口气，说，“昴流，我来看你。”
昴流转过头笑着，“谢谢。”
封真好像有些愕然，“昴流，你现在倒有些像……”
“像什么？”
封真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看着你的眼睛，会忽然想到那个人。”
“神威吗。”
“……是的。”
封真一瞬间决定不否认。有的人该随着时间淡化，就不应再被提起。
自己又何尝不一样。樱冢护长久地完成了残忍自私的愿望，而自己带着满手鲜血却可以苟且活下去。
只有神威，和昴流，善良到像被撒旦诅咒，一个为了守护世界而死去，一个将要永远活在痛苦的回忆里。
逃不过的，都是宿命。
“昴流，”封真说，“你该出去走走。”
昴流还是笑着，“好。”
离开的时候封真想起星史郎的遗愿，觉得樱冢护真是多此一举。
就算没有他那只眼睛，昴流也不会再看着别的人。
而神威，又留给自己什么呢。
封真走下漫长的石阶，在胸口微微发麻的痛感里轻轻笑了。

仇家寻来的时候，昴流有些惊讶，以为自那场世纪之战后所有的恩怨该消弭殆尽，没想到还有前来寻仇的人。
来人看着像个剑士，问道，“你是樱冢护？”
“是的。”昴流没有犹豫地回答。
来人举起剑，“那我要杀了你，为我父亲报仇。”
昴流觉得有点好笑，“我没有杀你父亲，我只杀过一个人，但肯定不是你父亲。”
剑士看起来很困惑，“可是樱冢护只有一个人啊。”
昴流的眼睛闪了一下，随即黯淡下去，“杀你父亲的大概是前任。”
“你说前任？”剑士有点手足无措了，“那他现在在哪儿？”
“……他死了。”

剑士愣住，然后脱力一般一屁股坐在地上，剑深深插进土里，自言自语道，“仇人都死了，哪还有仇可报。”
昴流觉得讶异，“你相信我？”
“信啊，为什么不信。”
“……我是樱冢护。”
“可是你的眼睛告诉我可以相信你。”剑士看起来很认真地说道。
昴流不知道该说什么，剑士又问，“你叫什么名字？”没等回答，便又自己说开，“我叫不知火彦，你叫我彦就可以。哎，找了好久才找到你这儿，有茶给我喝一口么？”
昴流失笑，把剑士请进屋。备着茶，听不知火说起他的家族，以及死于樱冢护暗杀的父亲。

“本来这次都做好送命的准备，没想到仇人却不在了。真是无常啊。”不知火感慨道。
昴流拿着茶杯，笑笑不语。
不知火突然对眼前的人十分好奇，便问，“你明明是樱冢护，可是你说你只杀过一个人，为什么？樱冢护不是以杀人为生么？”
昴流不知该从何说起，就反问他，“你对樱冢护了解多少？”
不知火摇了摇头，“我只知道樱冢护只有一个人，杀人很厉害。”
昴流把茶杯放下，看着他的眼睛缓慢说道，“樱冢护的宿命就是献祭于樱，注定死在所爱之人手里。”
“……这，这有点太……”不知火一下子被震惊地说不出话。
“很残忍是吧，”昴流笑着，“不过也到此为止了。”
“到此为止？什么意思？”
“因为我爱的人，已经死了。”

昴流还是微笑着，不知火的眼泪却刷地掉下来。
昴流有点不知所措地看善良的剑士开始嚎啕大哭，“你不用这样难过的，我并没有太伤心。”
剑士哭的说不出话来，大概是想到了死去的父亲，只是一味哭号着。
昴流觉得像是被他的泪水浸染一样，心里翻涌出悲伤的感觉。
是啊。我所爱的人，樱冢星史郎，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本以为不知火会就此告别，没想到他却住了下来。寂静的老屋突然多了几分喧嚣，昴流还真有点不习惯。
剑士好几次疑惑地问，“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会当上樱冢护呢？”
昴流起初只是笑着不语，被问的多了，就回答他，“因为我很厉害啊。”
不知火很不屑地摆摆手，“别蒙我了，你一看就不像很能打的样子吧。”
虽然剑士知道他的名字，可是昴流没有告诉他自己真实的姓氏。
皇一族的继承人，却成为了樱冢护，多讽刺。

夏天很快来到了，不知火兴冲冲地拉着昴流去看烟火大会。
昴流笑话他，“老大不小了，居然还喜欢看烟火。”
不知火一本正经，“你这样说，烟火之神会生气的哦。”
“怎么会有烟火之神这么奇怪的神啊。”
“真的有哦！我奶奶说只要虔诚向烟火之神许愿，烟火之神就会保佑你的愿望实现！”
昴流不以为然，不知火有点急了，“我奶奶从不骗人！她可是很厉害的阴阳师呢！”
昴流愣了一下，“阴阳师？”
“对啊，超棒的阴阳师。”
“我以为你们是剑道世家。”
“是啊，但是爷爷娶的奶奶是阴阳师。”
“哦。”昴流看着不远处准备烟火的忙碌的人，没有继续问下去。

很快烟火就冲天而起，尖叫着在夜空里绽放出绚烂的光彩。
昴流静静看着，花火在眼里渐渐汇成漫天繁密的樱花。
那个人直到临死才说出那句话。
很久以前他明明有机会杀了自己，可是他没有那么做。
自己一直试图努力证明着，一直寻觅着。一直以来自己的愿望就是死在星史郎的手里。
那个时候他的手伸向自己的心脏，看着他依旧微笑着的样子自己觉得就这样被他杀掉好了。
可是……自己好像误会了。
一个人临死的时候所说的话，会不会是真的呢。
星史郎，我想听你告诉我，回来告诉我……

不知火看着烟火的时候忽然感觉到旁边的人似乎有些异样，转过头来发现昴流虽然笑着，可是让人感觉却是要哭了。
“昴流……你没事吧？”
“……没事啊。”
单纯的剑士不知道如何安慰人，也无法体会失去爱人的痛苦。只是看着昴流的样子，心里难过得发麻。
剑士说，“昴流，你想让死去的爱人回来吗。”
昴流突然不想骗自己，“嗯，想啊。”
“……我可以帮你。”剑士的样子完全不像在开玩笑。
昴流惊愕着，在很快结束的烟火里两人没有再说话。
回去的路似乎比平日漫长的多，月高悬于夜空，星星散发着幽幽的光线。
到底宿命是种什么东西呢。

不知火带着昴流回了自己的老家，偌大的老式庭院很有剑道和武士的气息。
剑士在奶奶面前像个小孩子，“奶奶，这是昴流。”
老人家虽然面布皱纹，依然可以看出年轻时的风采。
奶奶良久地注视着昴流，气氛微微有些尴尬，不知火咳了一下，想打破僵局，“奶奶，那个，我想……”
“小彦，你先出去外面等着，别让人靠近。我有些话想跟昴流君说。”老人家突然发话。
不知火应下，向昴流做了个安心的手势，出去外面了。
昴流想，既然已经来了，就应该选择相信，于是平静地等待着。

老人终于开口，“孩子，你姓什么？”
“皇，我叫皇昴流，奶奶。”
“果然是皇一门。想不到我死之前还能再见到皇一门的人呢。真是缘分啊，昴流君。”奶奶似乎想起了什么，感慨道。
“奶奶认识皇一门的人？”
“认识哦。小彦跟你说了吧，我是个阴阳师。既然是阴阳师，怎么会不认识皇一门呢。”
昴流有些愧意，“可是我现在是樱冢护。已经……不会做结界了。”
“樱冢护？哦……原来是这样么。”老人若有所思，“怪不得你的眼睛……”
昴流大概可以猜到老人想说什么，低头算作默认。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这只眼睛原本的主人吧。”
“……是的。”
“已经做好违背自然要承担的后果了吗？”
如果是为了那个人，一切都值得。昴流点了点头。
奶奶慈祥地笑，“昴流君真是个善良的孩子呢。”

山风如海，声浪不绝。
盛夏的烈日炙烤大地，空气里浮动着蝉鸣的喧嚣。
阴暗的内室里，老人布阵念咒，昴流站立在一旁，右眼里不时闪烁。
“这个阵法我只替一个人布过，并且那次并不算完全成功。被皇一门知道后，他们把我驱逐出东京。这个阵法违背生死自然，不被人世所允许，所以我告诉小彦不能轻易告诉他人。但我见到你后就明白为什么小彦选择告诉你。昴流君，你是个好孩子，你不应当像现在这样活着。”
昴流想着刚才老人所说的话，心里很乱。
自己这样做对不对，是不是自己太自私了。
让死去的人复活，听起来太惊世骇俗。
如果星史郎回来，自己该对他说什么。
他又会对自己说什么。
如果万一失败，星史郎回不来的话，又该怎么办。

奶奶忽然说道，“昴流君，集中精神。我需要你的念力寻找那个人的魂魄。”
昴流于是不再敢多想，凝神开始想念，就像这许许多多个日夜他所做的一样，想念那个人。
想念那个人刀刻般的眉眼，想念他笑的样子，想念他站在东京塔上寂寥的身影，想念在彩虹桥上给他点烟时他惊讶的表情。
想念他以前总喜欢跟北都开玩笑说要娶自己，想念他终于在临死前对自己说对不起，想念他倒在自己怀里血液流干温度渐渐褪去。
樱冢星史郎，这个名字早已融入自己血肉，刻入骨髓。
昴流从来都惊讶于自己居然可以承载如此深刻的情感，以至于自己根本无法用任何言语来描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