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冬去春来,时光悄悄流逝。
不知不觉中,安倍晴明已经由一个美青年变成了美大叔,再从美大叔,变成美爷爷。
成为了美爷爷的晴明每天最多做的便是晒晒太阳,赏赏花,关心一下风月以及逗弄手下的一干御灵。
有时候,那些个御灵会给晴明讲一些玲生的事情:“玲生大人前几天和一个百目鬼一起戏弄了一个猫妖”;“玲生大人昨天干净利落的收拾掉两只不长眼的杂碎”;“玲生大人又轰走了凑到跟前的女妖”……
晴明只是安静的听着,嘴角偶尔滑起微笑,眉间偶尔皱起浅纹,但他却不做任何评价,纵使……他已经很久没见过玲生了。
这天,又有几个御灵向晴明汇报玲生进来的生活。末了,其中一个御灵忍不住问了句:“晴明大人既然这么关心玲生大人,为什么这么些年都把玲生大人关在门外呢?”
晴明闻言笑了笑,唇角微勾,既自豪又有着说不出的狡黠:因为玲生,已经长大了啊。
越与玲生靠近,越会发现玲生的好,也会越发的对他好。在有意无意的向玲生讲授了他这么多年来在世间摸爬滚打的心得后,晴明很欣慰的发现玲生在交往中越来越游刃有余,能掌握主动地位而不是被动等待。但也越来越关闭心门,几乎不会放一个人进去。也就是说,玲生越来越依赖晴明了。
这不是个好现象。
因为安倍晴明,只是个人类。
和玲生比短命之极的人类。
所以晴明在发现自己长出第一根白发之际,决然将已然把晴明的小院当家的玲生赶出了家门。而后又在小院周围连下9重结界,无视掉不断寻找小院的玲生,彻底断了玲生回家的路。
如果不能阻止我对你的伤害,我就只能将它降至最低。晴明如此安慰自己。
而如今,时间到了。
时间到了。
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对玲生说,这也是最后一样能给玲生的了。
晴明拿出了一个随身携带的精美匣子,递给侯在一旁的御灵:“知道怎么做了吗?”
御灵点了点头,捧着匣子不知道去往何方。
晴明挑起一缕苍白的发,搓了搓,叹了口气。随手折出一只纸鹤,摸了摸纸鹤的头,晴明道:“去吧,带他回来。”
纸鹤晃晃悠悠的飘了起来,轻飘飘的穿过已然没有结界的天空,飞到那个人的身边。
“回来吧,玲生。”望着展翅飞去的纸鹤,晴明喃喃道。
不多时,晴明就感到玲生的接近,亦不断有式神向晴明汇报着玲生的归来。
不知道玲生,胖了没有,瘦了没有,给人欺负了没有……怨我了没有。晴明难得的没有把握。
画着五芒星的院门自动“吱吱”的打开,玲生真的回来了。
此时的玲生身着一身纯白的和服,和服的袖子垂至膝处,身形已具风姿。只他那面容被一只轻薄的面具遮的严严实实。面具自眉眼延伸至下巴,左黑右白成阴阳状,面具上勾勒出的画案如一张左哭右笑的脸孔,让人看不出玲生在想什么,只能透过那漏在外面的眼睛窥知一二。
晴明有些无奈:当年送他这面具,可不是为了今日让我猜不透的啊。
玲生倒是不管晴明的心虚无奈,见好不容易找到的小院自行开了门,便什么也顾不得,兴冲冲的奔到晴明面前,眼睛眨巴眨巴的瞅着他,一幅被遗弃了的小狗的样子,好不可怜。
晴明也给他这样子逗乐了,刚才乍眼看到的什么风姿气质,高深冷峻统统都如错觉一般,眼前的这个一副求抚摸样子的,还是当年那个让人窝心的孩子。
晴明如他所愿的摸了摸他的头,笑道:“回来了。”
玲生用力的点了点头,“恩,我回来了。”
气氛温馨一如往常,好似这么多年来,他们一直在一起,未曾分开。
谁也没有问对方分开的这几年过得怎么样,生活的好不好。
晴明手下的一众御灵,早已自主自发的将玲生的情况汇报得一清二楚。而且晴明也担心这话头一开,就扯回当初为什么决定赶他出门的问题。
玲生的理由更简单。刚被赶出门那阵子,他还以为晴明不要他了,只能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土御门转了一圈又一圈。可怎么也找不到的小院,让他觉得整个世界都遗弃了他。后来发现,无论他到了哪里,身边都有晴明的御灵和式神的影子——晴明还是关心着他的!晴明没有不要他!知道这一点后,玲生就放心了,也开始一点一点的开始新的生活。原因无他,玲生只是明白,晴明绝对不会害他,晴明做的事情都是为他好。而晴明不想说的事情,自己永远也问不出来。
晴明揉乱了玲生的头发,满意的笑了笑,难得温和地说:“饿了吗?我给你烤鱼吃。”
“恩!”玲生点头应了,从身后拿出了装满了鱼的篓子,“早就准备好了。”
“你啊……”晴明宠溺地看着玲生,他果然没有看错这个孩子,这个比他大了很多的孩子。
串好鱼,生好火,两人一如多年以前,边翻烤着鱼,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晴明说:“你一个人在外面过了这么多年,也明白了吧,无论对于谁来说,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别人的态度别人的生死都不是什么大事,只要自己活着,其它怎样都不重要。”
火噼噼啪啪的响,玲生没立即接话,晴明也在组织语言继续教育。
“无论发生了什么,只要你还活着,这都会成为过去的事情。不要为了既定的过去劳神费力,无论是什么种族,都要向前看。”晴明想了想,打了个比方:“就好比一个贼,他无意间得到了很大的财富,财富够他花一辈子都花不完,而且没有人知道他有这么多财富。这时,这个贼还需要为了以前吃不饱饭的生活发愁吗?”
“我觉得……不是这样。”玲生盯着跃动的火苗接口:“贼不想以前是因为他有了很多钱,但要是他突然落了难,过的还不如以前,他怎么能不怀念以前的好?”
晴明有点为难,想了想,跟他说:“既然落了难,只要这贼不死,不就有翻盘的机会吗?一味想着以前,会永远落魄下去的。”
玲生还是盯着烤鱼的火,印的他眼睛里也有一簇小小的火焰。玲生说:“晴明,你要死了吗?”
晴明愣住,没想到玲生会突然这么说。
玲生一手支在地上,身体前倾,一手摸上了晴明的脸:“晴明,你有皱纹了。晴明,你头发白了。晴明,你要死了吗?”
晴明懊恼的闭上了眼:他太心急了。不自觉地重复了太多遍的“只要活着”这样的字眼,再加上这样一幅老态龙钟的样子,玲生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猜不到!小心触在脸上的手有些凉,有些抖,轻轻抚摸皱纹的那个孩子,让人硬不下心说那句“对,我要死了”。
晴明猛地睁开眼,起身退后几步,深吸一口气,郑重道:“记住,如果有一天有个人,既知道你的坏,也知道你的好。但他不嫌弃你的坏,也不利用你的好,你就试着和他一起喝酒吧。” 说完转过身,挥了挥手,一副送客的样子,“就这样,你走吧。”
玲生唤了他半天,他不理;往前想要拉住晴明,又被法术阻了。晴明明显一副和他硬耗下去的样子,根本留不得。玲生只能默默的,一步一回头的,离开这生活了几十年,又思念了几十年的小院。
风穿门而入,吹得火一晃一晃的。僵立在院中的晴明一点一点的扭过身子,挪到快要熄灭的火堆旁。有点艰难地坐下,晴明无声地苦笑:果然不中用了。然后他就如不久前的玲生一般,盯着那团火,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天,架上,晴明为玲生烤的鱼,糊了。焦黑焦黑地,如碳一般,轻轻一捻,满手黑灰。
公元1005年10月31日,当代最有名的大阴阳师,安倍晴明卒。
晴明一生无妻,只在中晚年收了些徒弟作为义子。这些义子义女大多在阴阳术方面出类拔萃,一时间阴阳道动荡不已。
不仅是人类,在妖怪间,这消息也像飓风一般横扫而过,拍手欢庆者、扼腕叹息者皆有。
但很少有人知道,之后几天,在京都西洞院大路上,都呆立着一个穿着白色和服的奇怪存在。他落寞的身影与热闹的街道格格不入。可无人感到奇怪,也无人为他停留。他手里机械却温柔的抚摸着一个面具,呆呆地面朝东北方站着。乱发遮了他的脸,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间或看见几滴水珠落下。
几个妖怪认出了他觉得不可思议,却也没敢上前。只有他自己和那人的御灵知道:
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没了。
他最敬爱的那个人,没了。
---tbc---
考完了终于可以休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