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舅舅
余其扬和周天赐在牢里受苦的同时,何立在外面也是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他是第二天早上被阿强从热被窝里叫出来的,一开始还带着些起床气,可听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登时就惊的魂飞魄散。
“这惹事儿都惹出人命了!”何立大喊,然后匆匆跟里屋的李玉知会了一声,立马动身去商会寻师爷。常力雄不在,商会里大小事务都由师爷决断。师爷很忙,要逮住人不是要起大早,便是要等到很晚。
这日恰好赶了个早,赶到商会的时候师爷正在吃早饭,鸡汤馄饨配刚出炉的烧饼,标准的北方早点。师爷举着半个烧饼,舀着一勺馄饨,抬头一见何立,便努了努嘴邀请他一起吃。何立没有胃口更没有心情,烦躁地说了一句“师爷,别吃了,出事儿了”,然后火急火燎地把事情的始末叙述了一遍。
师爷颇为冷静地听完,面上没多大动静,只是花白的眉毛蹙成一团。他凝视着馄饨半天没有言语,末了突然把汤勺往桌子上一掼,风云变幻地吹胡子瞪眼:“这个秦林海,都骑到我们头上了!阿其是他说抓就抓的吗?没了阿其,常爷回来怎么交代!”说着他站起身,腆着肚子在屋里转了两圈,然后吩咐何立道,“去备些钱,你和老五去一趟租界,拖个关系,把阿其给弄出来。”
何立一点头,转身便走,可跑了两步又扭过头问:“师爷,那赐生呢?一同保出来吗?”
师爷很厌恶地一摇头:“管那小子做什么,全是他惹出来的!好好的赌什么钱,净是招惹些惹不起的人,阿其也是,一个后生而已,搁得住为了护他得罪秦林海!?这次只把阿其给我全须全尾地带回来,那小子就让他在牢里蹲着,不是说秦林海喜欢他吗,那正好,送他得了!”
见师爷气得不轻,何立也不敢求情,跑去账房支了钱,然后请上五爷一同去了巡捕房。
公共租界是青寅帮的地盘,他们平时并不经常走动。送了大洋说了好话,但奎恩局长似乎与秦林海交情更深,只答应不伤人命,却对何时放人绝口不提。五爷心思活络,一琢磨就知道这事儿还是得看秦林海的,于是离了巡捕房就折回商会,同师爷商量下一步怎么办。
师爷捏着一份申报在屋里溜达,转了两三分钟,然后把报纸丢给何立。何立摊开瞧了一眼,立刻哼哼哧哧哭笑不得,指着报纸对五爷说:“这小子出名了,都上头条了!这样闹下去,估计得开打了!”
五爷挑眉,对此不置可否。师爷在红木椅上坐下,抿了一口茶,神情沉稳地摇了摇头:“我觉得不会,秦林海那个人虽然睚眦必报,但更唯利是图,他和他们帮主不一样,最喜欢用阴招,一般不会轻易动手。那个奎恩局长既然能够保证不伤人命,我看他把阿其送进去的目的也就是为了教训一番,这事儿拖不了多久的,等到常爷回来,秦林海一定会放人。”
何立听罢稍稍安心,点了点头又问:“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若是不管的话,阿其在牢里定是要受大罪的!要不要往天津发电报,让常爷早些回来?”
师爷对他的建议嗤之以鼻,哼了一声说:“受罪也是他自找的,谁让他出头呢!?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他不为自己想也得为常爷想,亲儿子一样养了这么多年,这命他说舍得就舍得了!?还有谁也不能跟常爷提这事儿,常爷去天津是谈大买卖的,怎么能因为这种缘由提前回来!”师爷阴着脸吵完,接着又叹了口气,从袖子里摸出来一个石楠木烟斗,心烦意乱地在桌子上敲,“这小子啊,这次可是得吃苦头了……但好在他骨子硬,应该可以挺过去。老五下午的时候去找几家报馆曝光一下实情,制造舆论。何立待会儿去一品楼告诉辛妈妈一声,说阿其没事,过几天就能出来,让她不要担心。”
何立按照师爷的吩咐去做,接下来的几天又跑了几次巡捕房,但却始终没法见到余其扬。他知道急也没用,所以只能焦躁地等着,日日盼着常力雄早些回来。
晨光熹微时,余其扬醒了过来。把怀里的周天赐放到一边,然后跛着脚走到牢门口,拿过来一碗清水还有两个窝窝。
窝窝是黑面做的,还有一股子馊味,但这是两人一天的伙食,不吃就只能饿着。
余其扬拿起来咬了一口,嚼了嚼觉得还能下咽,然后依着墙角坐了下,把周天赐的脑袋拨拉到自己大腿上:“赐生,起来吃点东西,早些吃,晚的话就坏的更厉害了。”
周天赐哼唧了一声睁开眼,摇了摇头表示吃不下。余其扬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然后叹了口气:“你又发低烧了……发烧也得吃,要不然身子会挺不住的。”他说着把窝窝掰成小块,捏着凑到他的嘴边。
周天赐张嘴叼住,没滋没味地嚼了几下,然后便干巴巴地往下咽。余其扬怕他噎着,噙了一口水送过来,周天赐含着他的唇乖乖咽下,觉得稍稍舒服了些。
这般统共吃下了半个,周天赐便再也吃不下去,他的伤口发炎,一直低烧不退,几天内瘦了许多,一张小圆脸也瘦出了个尖下巴,酒窝也浅了许多。
“阿其,你吃吧,我吃不了了……”他说着把脑袋埋到余其扬腰腹间,蜷缩着身子搂住他,“你伤的重,多吃些,你要是倒了,我真就活不成了……”
余其扬爱怜地在他脏兮兮的脸颊上蹭了蹭,俯身亲了一口,然后抓着窝窝几下吞了,又灌了半碗水。吃完之后他伸展四肢长舒一口气,算是了却了一桩事。
牢里的日子难捱,除了挨打,便是忍疼。近日估计巡捕们腻歪了,打的也不频繁,所以余其扬便只剩下忍疼这一件事。
他望着昏昏暗暗的小天窗发呆,突然举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指头尖,就见肮脏的血污下冒出一点象牙白,已经长出了新的指甲盖。余其扬勾着嘴角有气无力地一笑,觉得自己的自愈能力有够强的,然后他用手掌抹了一把周天赐脖子上的虚汗,又担心地叹了口气。
——周天赐病的太久,若是再这么熬着,真不知能不能挺过去。
“第五天了……”余其扬掰着手指算日子,心想,“也该有人来谈条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