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
——童话系列之一
<Part. 0.>
他听见了海的声音。
<Part. 1.>
沢田纲吉住在并盛靠海的西侧。
并盛坐落在尚未被开发的海边，来过这儿的人们会知道它比任何一个海滨小镇都要安静，没有大批大批的游人和来往不绝的车辆，日出与日落也平凡的到来和更替，按照预演多次的剧本慢慢走。
并盛中学就在这个小镇的中心，每个工作日的早晨，纲吉都会经过小镇西侧的长堤。因为紧挨着海滩，堤上游走的风总是带着咸涩的海味，海滩安静地躺在长堤的另一边，在罕有的几次早起，纲吉都会绕道沙滩上去走一走。
海边最后才见到阳光，在东边亮的差不多的时候这里却还处在朦胧之中，每步的脚印连起来，远看是弯弯曲曲的折线。他从这片沙滩独自走过，头脑处于令人舒适的空白状态，这个时候不及格的测验卷也不能让他烦恼。
但是不要以为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是一次悲壮的补考。
那是一个夏季的清晨，纲吉在沙滩上闲走，直到阳光的边角亲吻了海浪的尖端时，他才猛然回过神来，同时不得不面对现实地得出结论——离恐怖的风纪委员长定下的门禁还有不到600秒。
换句话说，已经完全……没有生还的希望了。
他对着表盘确认了三次以后才敢相信自己没有看错，纲吉嘴角抽搐两眼发直地愣了两秒后思维中自动摆列出去学校最近的线路，删除了红绿灯隔离带火车道，纲吉深吸了一口气准备不顾一切冲向学校，多少试试看垂死挣扎的效果。低头拉紧了书包带子，他明显气势不足地迈开脚，一步，两步，三步，咔。
踩到了什么东西。
是一只海螺，孤零零地躺在银白沙滩上的海螺。均匀的底色是像海一样深的蓝，背部有一块红色的圆斑，简直像是眼睛一样。纲吉盯着它，他可从来没有见过长成这样的海螺，形状倒是很正常，但那是什么奇怪的颜色搭配啊。
他慢慢蹲下去，伸手将它从沙堆里刨出来握在掌心里。纲吉意外地发觉只有拳头大的这东西竟然沉甸甸的。螺壳的内侧是均匀的乳白色，他仔细地把螺口处的细沙抹去，摸起来凉冰冰的。
如果纲吉不是这么的专注的话，他说不定会发现——就在侧面一步远处，海螺上一刻所躺的地方。沙地竟然恢复了原先的平整，仿佛不知不觉接受了海潮的亲吻。但纲吉并没有注意，他只是把这个奇怪的造物塞进了口袋里，撒开腿拼命向学校跑去。

<Part. 3.>
“说过很多次了，我是海的精灵呀。”他这样低语，仿佛这不过是一件再平凡不过的事情。但是问题是有没有人会信而不是你怎么说啊！纲吉坐在椅子上，一向杂乱的桌面上现在清理得干干净净，只有一只海螺突兀地躺在上面。他沉默地抓着椅子的边缘，背脊的曲线慢慢像椅背一样拉直。
“所以你是为什么会住在海螺里呢，精灵先生？”他率先屈服了，与其浪费时间跟一只壳纠缠还不如直接投降来的方便。说完这句话，纲吉就开始等着这个所谓的精灵给出答案来。
“骸。我的名字是六道骸。”他补充说明以便纲吉能够不要用精灵先生之类奇怪的说法称呼自己，从腔调上听得出心情很好，“之前就说过了，我是海的精灵，当然该住在海里。”
纲吉满怀希望地抬起头来，“这么说的话要把你送回去——”
“不，不用哦。”叫做六道骸的海螺精灵毫不留情地打断了纲吉的幻想，“我一直在等一个人类捡到这只海螺，然后我就会夺取他的身体……”凳脚和地板之间剧烈地摩擦，地板先生不满地嘟囔了一声。纲吉从椅子上跳起来，慌忙地退后一步。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些反应过激了，仅仅对一只海螺这样毫无根据的话。
“哦呀，真可爱。”
它毫不掩饰自己的愉快，“你知道退后也没用啊，而且我现在是不会做什么的。”
纲吉抓着椅背的手有些发抖，他使尽力气冷静了几秒，用力皱起眉头。“这是怎么回事？”
是声音。无论位于什么位置，六道骸的声音听起来都像是在耳边一样。这让他忍不住毛骨悚然，试想当你好端端走在路上有人（其实是精灵）看不见影子还阴魂不散地在耳边聒噪的情景，你不能责怪可怜的泽田纲吉想要转身就跑的心情。
“不是你拿起海螺贴在耳朵边上的吗？”
“我又不知道你会一直在这里讲话啊！”纲吉提高了声调地喊道，突然又意识到妈妈就在楼下准备晚餐。他可不想让奈奈上楼的时候看到自己的儿子单方面对着一只海螺气急败坏地抱怨——这场景实在是太诡异了。
“……”
沉默几分钟后他下定了决心。虽说这只海螺精灵有个稀奇古怪的名字、会神奇地在他耳边讲话、能发出诡异的笑声——但是这一切的一切，都不能阻碍纲吉把他丢出去。
纲吉挪到桌前，朝六道骸的小居所探出手。他把海螺揣到口袋里，一边向门口走一边思量着怎么找一个合理的理由去海滩。他低着头困扰地转动着那颗不怎么好使的大脑，伸手去开门。
门。
纲吉站在平坦无际的墙面前一边微笑一边觉得自己应该泪流满面……喂你这混蛋把门弄到哪里去了啊。
他闭上眼睛在心里安慰那个已经倒下的二十七号神经同时深呼吸——哦我知道这是幻觉当我睁开眼睛一切都好起来了。当我睁开眼睛。
纲吉干脆闭着眼睛问六道骸这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不过这可不行呦，纲吉君。”他的最后一个字几乎是笑着吐出来的，“既然你捡回了我，可就要负责哦。”
我做了什么吗我是做了什么吧其实我什么也没做负什么责啊这个！他对着空荡荡的墙深深地为死去的门默哀，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威胁……以及入住申请吗。
他觉得脑内的发条被人恶意地拨弄了一下。该不是你一直要待在这里吧？
“没错。”门的轮廓慢慢地从墙面上刻出来，纲吉睁大眼睛把木纹从视野里赶出去，低头从口袋里拿出海螺。他在心里近乎崩溃地最后补充道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的。
“当然。”六道骸慢条斯理地笑道，用着理所当然的口气，调子轻快的近乎飘飘然了。
“因为我是海的精灵呀。”

<Part. 4.>
泽田奈奈觉得有些奇怪。
且不说自家孩子突然开始每天都起得很准时并且到家时间提前，就他最近越来越高的出神率来看，就已经足够让她担心了。吃饭的时候会突然走神，周末总是呆在房间里，时不时她还能听见纲吉的自言自语。
奈奈想到那个和纲吉同班的笑起来很温柔的短发女孩子，哦还有那个喜欢在周末找纲吉讨论文化节服装的活泼少女（不知道为什么文化节特别频繁）。哈，难道这孩子是进入青春期了吗？奈奈盯着不断传出声音的房门，愉快地将煎蛋翻了个面——恋爱的纲吉可真是让人觉得可爱呢。
……事实上，每天的真相是这样的。
“纲吉君，已经天亮了哦。”
“纲吉君，不吃青菜会长不高的。”
“纲吉君，难道你要和谁一起出去吗？”
“纲吉君，……”
“请不要妨碍我做作业，骸！”
时值精灵同学入住纲吉家中的第二个星期日。此刻可怜的纲吉正在拼命地驱除六道骸不间断的语言“关心”同时对着历史作业两眼冒金星，他不无痛苦地翻到文艺复兴的讲解段落，然后异常吃力地开始整理。“这么困难吗？”六道骸若有所思地停顿了一下，“纲吉君——”
“是是是所以请不要在废柴工作的时候说话！”纲吉很是恼火地应道，他可没多余的时间听一只精灵嘲笑他的笨拙。
“这个历史……不对。”
隔了好一会骸突然说。纲吉顿下手上的动作，所以六道骸并不是打算嘲笑他，他有些懊悔地想到，随即甩甩头把这个念头抖掉。他看向桌上的海螺，“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看到了。”精灵发出一阵古怪的轻笑，纲吉忍不住冲海螺翻眼睛。像是知道少年会不信，骸慢悠悠地补充道，“我记得的最早时间是十二世纪。”
纲吉手里的钢笔啪嗒敲在桌面上。两三秒后他后知后觉地窜起来开始抢救被墨水染得一塌糊涂的作业纸，心里难过地想又要重写了。至于刚才听到的，刚才他听到什么了吗？
他呵呵地歪着嘴角说没有啊没有。
六道骸显然不会给他任何不面对现实的机会，他只不过停顿了一小会,就继续开始证明他是真的知道这一段历史很不对。他讲了些只有科幻电影里才有的事情，包括不知为何出现在话题中的女巫和精灵。
在此期间纲吉一边整理着他未能幸免的桌面一边尽量专注地听着。六道骸的声线低沉，再搭配漫不经心的语调时纲吉悲惨地发觉自己很难做到不走神地去听内容，反而几次被这声音本身拉走注意力。他重新给钢笔灌好了墨水，从抽屉里拿出新的纸，理平整以后铺在桌上，拔开笔盖想了想却又合上了。
他问了问一个不错的问题，“但是你怎么知道陆地上的事情呢，难道你不该在海里吗？”
“当时我还不住在海螺里。”六道骸解释道，似乎并不意外他注意到这一点，“到十六世纪中期为止，我跟一个女巫生活在城镇上，凪是个可爱的孩子呢。”
纲吉注意到他话之外的东西，想问却一时间却没能问出口。
“女巫也是会死的，和普通人类一样。凪死后我就住在了海螺里。”他突然放缓了语气，“别把我和普通的人类相提并论，泽田纲吉。我可是很享受在海螺里的时间的。”
纲吉盯着光洁的螺面一角，突然一把将它抓在手里。他探出食指摩挲着海螺顶部的那一块发凉的红色，低下头去小声地抱怨不要随便看别人心里的想法。六道骸毫无滞顿地笑起来，“是你太容易看清楚了，纲吉君。”是的，精灵先生认真地想到，就像拍打浅滩的海水一样透明。
纲吉继续着他的历史作业，这时候奈奈在楼下喊他吃晚饭了。“我很快回来。”他站起来啪地合上书，关门前朝桌角的海螺小心翼翼地瞥去一眼。
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Part. 6.>
“你住在海螺里！”
“嗯。”
“海螺是不会动的！”
“没错。”
“我明明把你放在桌子上了！”
“那是你觉得你放在了桌子上，亲爱的纲吉君。”
想到房间里频频失踪的门，他就连纠正那个不正确的称呼的力气都没有了。
“骸，你为什么不能好好呆在家里呢？”他像叹息一样地抱怨，根本就没想要得到回答。为什么这种事情，他们似乎都是清楚的。
纲吉扭着头确认周围没有靠近的学生，现在他们的方位是黑耀东北角的树林，按照Reborn的意思二年级的学生全员在这里安扎帐篷开始了类似石器时代的一天。还好现在是自由活动时间，纲吉庆幸地想着，不怎么放心地转过脸，把海螺放在脚边的草地上。
他眯着眼睛缓慢地呼吸，林地的空气清香潮湿。虫鸟的窸窣声像拨弦一样渐渐清晰起来，带着随意的震颤不间断地响着。纲吉把海螺挪了挪位置，摆到有阳光的地方，被压弯的草茎上掠过短暂的浮光。
他毫不意外地听到耳侧响起意义不明地笑声。
六道骸过儿很久才停止了这种过于莫名其妙的微笑行为，如果他有实体的话此时该是仰起脸顺着这一缕阳光捕捉天空去了。但他只是自言自语地说。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
纲吉睁大眼睛看着他。
凪……很喜欢这片树林呢。
“这么近？”脱口而出之后突然觉得突兀，他连忙解释，“我是指，你原来就住在这里吗？”
“凪每天都来这里。”他继续道，顺便默认了纲吉的疑问，“很长一段时间，她会来这里看两个镇上的小孩子……”
纲吉抱着膝盖默默地听着。骸讲起自己的事情，口气总是那么轻，就像是在念故事。他静静地坐了很久，在骸停下来的空当里也一言不发地等待着。然后六道骸就停下来问他，你想说什么吗？
纲吉点头，接着意识到六道骸不需要通过这个来判断自己的答案。他换了个姿势坐直身子，双手向后撑在草地上，视线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触到天空时，突然就觉得这个场景很熟悉。纲吉问他，“你们平时都做些什么呢？”
六道骸淡淡地回答忘记了。
“忘……忘记了？”他近乎小声喊叫地重复道，纲吉飞快地低头看了海螺一眼，悲惨地发觉从壳面上依旧什么也看不出来，“不应该是很重要的回忆吗？”
“在那之后已经过去几百年了，亲爱的纲吉君。”
他盯着海螺默不作声地别起眉头，再一次忘了纠正这个称呼。
“骸，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纲吉突然地从地上弹起来，虽然姿势很不帅还踉跄了好几步。他勾着腰拍打着裤子上的草，第二次强调自己很快就回来。
他转身向那堆排列的乱七八糟的帐篷堆冲过去。耳边像是幻听一样继续回响着六道骸听似漫不经心的忘了。他是第一次这么正式地意识到，在此之前，这个住在海螺里的精灵已经一个人生活了几百年，每天只能透过海水注视着有限的世界。他扑进自己的帐篷里，没有理会身后异样的眼神，蹲在书包边上，泽田纲吉近乎粗鲁地抽出一张纸来。
踩着一路的断枝和草叶回到原位是三分钟之后的事情。纲吉喘着气在六道骸栖身的海螺边坐下，兴奋地扬起笑容。
“你想干什么？”
在他第十次调整海螺的位置时，六道骸终于出声捍卫了自己居所的安全。
“没什么。”纲吉把纸铺开，从口袋里掏出铅笔，“突然想要画下来，精灵先生的房子。”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只有沙沙的笔尖滑过纸面的响声，和少年时而低低的惊呼和叹气。良久以后，他终于在完成品上方写上六道骸的名字，然后在右下角写上自己的。
“好了！”
纲吉抖开那张压得皱巴巴地画纸的时候，换来了骸长久的无声。几分钟过去以后他自己先败下阵来，干脆地承认自己的美术考试总是很难达到良。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去。“对不起，还是下次用相机照下来好了。”
“不，不用了。”他难以置信地听见六道骸否决了相机的点子，住在海螺里的精灵笑起来，这一回是清清楚楚的真实的笑意，“虽然线条很乱，画的也完全不像样子，连旁边的名字都写地是歪歪扭扭的……不过这样就可以了。”
原来你真的有眼睛吗还有既然这么多不好那就不要让人画啊用相机不就好了吗！纲吉半是认命半是抱怨地想到，不过最终也跟着一起微笑。他把皱巴巴的画纸叠好，小心翼翼地塞进口袋里——这是证明。
无论过去多少年，他们曾经一起坐在这里的时间都不会被忘记了。

<Part.7>
精灵是可以被杀死的，事实上方法甚至很简单，都用不上画奇怪符咒念困难的咒语。它们是意识的产物，如果世界上不再有人相信精灵是真的存在，它们就会自行消失了。
“……那种事情不可能发生的吧？”纲吉埋首在作业中，头也不抬地在脑子回应道。
“那也说不好呢。”精灵先生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摇摇头，“纲吉君一开始不也不相信精灵的存在吗？虽然小时候还被床底下的妖怪吓哭过——”
“不要擅自偷看别人的记忆！”
话一出口纲吉立刻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野营的帐篷是两人一顶的，因为编排问题，他和隔壁班的大岛彰排在一块儿。大岛比他要高出一个头，平日里总是和橄榄球队的几个大个子在一起招摇过市，而纲吉确定他已经几次听见自己“自言自语”了。他屏住呼吸往旁边瞥了一眼，还好这家伙睡得比较死，还埋在睡袋里打呼呢。
“午休的时候不能出去，所以你能不能先不要说话？”纲吉无声地问，虽然用脑子交流很诡异，但总比被当成怪物好。“骸？等到自由活动的时候我们就到林子里去。”
可惜精灵先生似乎不怎么合作，“我又没有要求你回答我，泽田纲吉。你可以只听我说。”
纲吉暗暗地咬牙，这家伙有时候真是不可理喻。知道生气也不会有用，他认命地合上作业本，脱掉外套躺进自己的睡袋。午休时间还剩40分钟，运气好的话他还能睡上一会儿。“好吧，”纲吉投降了，“那么讲个故事怎么样？这样我就不用回答你了。”
骸似乎被逗乐了，“故事啊……”他轻声说，压低了的声音在纲吉耳边响起，就像从远处传来的海潮声一样。“在很久很久以前，有奇特力量的人被选作巫师。他们承担着使命，用他们的力量来保护土地上其他的人。”
但是渐渐的，人们知道了地球是绕着太阳转的，发觉了教会实际上是骗人的鬼把戏。他们不再相信超自然的力量了。他们歌颂自然，土地和自己，然后抓捕那些满口谎言的巫师，将他们绑在柱子上烧死。
凪喜欢这个树林边的小镇，她一直一直都保护着这里的子民。直到镇上的人开始用异样的眼光打量“住在林子里的女巫”，她常常去看的小孩子们也都长成了大人，他们不再把她看做温柔神秘的漂亮姐姐，而是不会变老的怪物。他们在夜里闯进了她的家，把她带到镇上，当着所有居民的面搭起了死刑台。她看着自己最喜欢的孩子举起火把点燃了她脚下的接骨木，人们的面孔被热浪模糊，如此可怖。
但是这不该发生——凪和精灵住在一起，他本可以保护她。可那恰巧又是16世纪的第一百个满月，精灵回应了海的召唤，到深深的海中去了。当他回来时，人们正在欢庆女巫的死去。
愤怒的精灵杀死了镇上所有的活物，毁掉了所有的房屋。他怨恨人类，那个夺走了凪的可悲物种。他四处制造灾难——地震，战争，瘟疫，直到18世纪，越来越多的人不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精灵，他的力量开始慢慢地消失。精灵不得不回到了海里，从此以后一直一直等待着，等待有一天再次到陆地上来复仇。
泽田纲吉紧紧地闭着眼睛，他没有睡着，而且他清楚六道骸也知道他没有睡着。
“骸，”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想法都是如此之轻，一半是出于畏惧，一半是出于悲伤。说着这样的话，做过那样残酷的事情，却仅仅因为要被一个人留在家里就会不高兴的精灵还真是奇怪。泽田纲吉从来不善于处理复杂的问题，所以他干脆把它抛在一边，“我相信你是真的存在。”
如果纲吉能看见的话，他会看到难得一见的六道骸惊讶的神情。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精灵先生沉默地注视着这个说了愚蠢的话的少年，他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家伙。如此简单，又难以把握。
——泽田纲吉给了他一个本不该存在答案。

<Part.8>
“是错觉吗？总觉得大岛只要一看见我就会生气啊。”纲吉再次确认了周围空无一人，才小心地把海螺放在草地上。他可完全不想卷进奇怪的事情里，虽然和精灵讲话这件事情就完全算得上史上最诡异的经历。“骸？”
“怎么了吗？”六道骸懒洋洋地问。纲吉不由地皱眉，自从骸讲完了那个可怕的睡前故事之后，接连几天他都不怎么说话，有几次他还故意等到纲吉急得跳脚才慢悠悠地出声。但纲吉能感觉到他在计划着什么，而且绝对是比捉弄自己要复杂得多的事情。
喂该不会是那套夺取你的身体然后毁灭世界的玩笑吧。
他垂头丧气地把下巴搁在膝盖上，想也白想，骸是不会主动告诉他的。而且要真是想做什么不好的事情，也不会等到现在了。
“果然很在意吗，纲吉君？”
“啥？”
“觉得我很恐怖吗？”
纲吉愣了一下。“不、不是……也没有那么严重啦。”他想一想觉得还是说实话的好，要说“一点也不怕”那绝对连他自己都骗不过。
“我杀过很多的人，而且一点也不犹豫，也不后悔。如果我现在有了实体，说不定还会继续。”耳边冰冷的腔调让纲吉有些发冷，但他咬牙克制住了转身逃走的冲动，“你会怎么做呢，泽田纲吉？”
“‘说不定’的意思就是说，也可能不会这么做的意思吧？我不想你这么做。我、我是说，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好人不是吗？”试图控制自己直打哆嗦的声音，纲吉下意识地用力握住膝盖，即使是在小学毕业在讲台上致辞的时候他也没抖得这么厉害过，而六道骸突然爆发的一阵大笑让他抖得更失控了。
精灵先生笑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你还真是奇怪啊，泽田纲吉。居然说得出这么低级的幼儿教育台词。”
“啊那还真是对不起我就是这么没用！”纲吉倏地站起来，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了，“而且说到底你才是那个比较奇怪的吧？”
“当然。”
这有什么好骄傲的！纲吉哭笑不得，他俯身捡起海螺塞回口袋，准备往回走。自由活动的时间快要结束了，还是抓紧比较好。沿着来时的路，纲吉才走了两步，身后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惊得几乎跌倒，猛地回头却发现是大岛彰从灌木丛中钻出来。
“果然，泽田你在跟那东西说话！”大岛像看妖怪一样瞪着他，抢在纲吉开口分辩之前，他就冲上来从纲吉的口袋里抢走了住着骸的海螺。“这是什么啊？长得这么恶心。”
“还给我！”纲吉立刻伸手去夺，但他的运动神经从来都不怎么听话，大岛轻易地就把他拨到一边，脚下绊到突起的树根，纲吉一下子失去平衡跌倒在地上。
高个子的男孩板着的脸上露出一个厌弃的神情，“你就跟这么一个海螺说话？果然废柴纲的脑子也有问题。”
“请、请还给我。”尽管纲吉更想冲他大吼你的脑子才有问题，但显然现下更明智的做法是态度好一点，“我只是在自言自语，没有和他说话。”
“‘他’？”大岛翻了个白眼，“你绝对有病。”
几乎是在话音落下的同时，一阵古怪的感觉从纲吉的脑中闪过，而下一秒大岛彰就尖叫着捂住手臂跪在了地上。海螺被扔在一边，纲吉忙扑过去捡起它。“我的手着火了！”大岛握着他完好无损的右臂大喊大叫，“救、救命！！！”
纲吉目瞪口呆地看着大岛在地上打滚，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骸？”他飞快地想到，大岛中了幻觉，“快停下来。”
然而没有用，大岛依旧惨叫着在草地上扭动。眼泪顺着他的鼻梁淌下来，泥土沾在他的嘴角边，刚才还跋扈的少年俨然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纲吉握紧了手中的海螺，这一回他大声地喝道：“骸！”
大岛的尖叫声停止了。

<Part.9>
泽田纲吉拉上书包。放学的铃声响了有好几分钟了，整个教室却还泡在古怪的安静里，他默默地把椅子推到桌子底下，拂去桌角的橡皮屑，转身离开教室。在他前脚走出门的一瞬间，各种声音沸腾似的响了起来。
“纲吉君——”
“我现在不想跟你讲话，骸。”纲吉对着面前的空气低声打断道，对四周投来的目光视作无物，没办法，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神经不正常危险人物，他就算讲出声也只会被当成怪人在自言自语。现在甚至都没人肯在他之前出教室了，好像他真的会在背后袭击他们一样。
“我知道骸你想帮我，但是你也不该那么对大岛啊！”快走到家门口时纲吉终于受不了耳边的沉默，他不自觉地用食指摩挲着口袋中的海螺，有些沮丧地低下头，“我不想引起注意……如果被发现，我就不能再每天把你带到学校去了。”
“就只是这样？”
纲吉不得要领地蹩起眉，“哪样？”
“……你居然为了这种事情生气。”六道骸沉默了许久才答道，他没想到泽田纲吉居然还同情那个蠢得无可救药的学生，更没想到泽田纲吉还会想随身带着海螺而不是赶快摆脱他。“好吧，我保证下次我会手下留情。”
“下次？！”纲吉惊恐地摇着头，一个没注意差点被自己的鞋带绊倒，“绝对不要有下次了！”当然，之后他毫不意外地被骸嘲笑了，而纲吉也只好认命地带着他老是惹事儿的海螺回家。
这个时候，泽田纲吉还并不知道，他随口的一句抱怨会成为事实。
第二天中午，纲吉打算像往常一样带着骸和便当到学校里找个没人的角落。但他刚要伸手拿东西，旁边就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诉他风纪委员长要他立刻去接待室。那是常和大岛在一起橄榄球队员之一。纲吉立刻脑子里就炸成一团，该不会是为了大岛彰的事情吧？他想一想，没有把海螺带在身上。“我马上就回来。”跨出教室门的时候他默默地念到，“骸？”
“走好，纲。”
如果他不是跑的那么急，他应该注意到精灵先生是头一回这样喊他。
接待室离得不算近，纲吉跑到门前已经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他狼狈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还没来得及抬手，门就从里面打开了。面无表情的云雀恭弥挑起眉毛低头看他：“什么事？”
纲吉怔了，“啊？不是云雀学长你叫我——”
他猛地哑掉，然后就在云雀尖刀一样的目光中转过身撒腿朝教室狂奔起来。该死！泽田纲吉头一次这么恨自己的迟钝，他居然还真的信了接待室传唤这种鬼话！纲吉撞进教室，空气猛烈地灌进喉咙，胸腔疼得像是要裂开一样，但当他跌跌撞撞地扑在座位前伸手去拿海螺却只摸到空气时，所有的疼痛都消失了，恐惧像是浪潮般吞没了他。
不，不能这样。
“大岛在哪里？”隔壁教室里稀稀拉拉的坐着几个人，此刻都抬起头盯着他看，纲吉顾不得那么多，只又更大声地问了一遍，“有没有人知道大岛彰在哪里？”
“他刚刚拎着包回家了。”其中一个学生回答，纲吉一句谢谢都没有地转身就跑，他甚至看不清楚周围人的面孔。恐惧的一部分变成了愤怒——十几年来他从没有这么生气过。泽田纲吉奔跑着，眼眶发热。大岛不能这么做。你没资格这样，他是我的。
泽田纲吉在海堤上发现了大岛彰。高个男孩似乎早就在等他出现了，一见到气喘吁吁的纲吉就立刻露出满意的笑容。“你和你的怪物海螺都疯了，”大岛冲他喊道，而纲吉离他还有200来米的距离，“和它再见吧，你这个怪胎！”
深蓝色有一块红斑的，摸起来冰凉光滑的，住着六道骸的海螺，在空中划出一道残酷的弧线后，无声地落进海水里。泽田纲吉注视着它的坠落。
他疲惫的双腿突然失去了支撑身体的力气。

<Part.10>
泽田纲吉头一回主动和人打架，是在国中的时候。对手是个比他高出一头的同级生，结果是惨败。
如果不是云雀恭弥奇迹般地出现并且把大岛彰一拐子打趴下，纲吉绝对不止在医院躺上三天。不过这三天倒不是因为大岛在他脸上揍出的那点淤青，而是因为他滑下长堤发了疯似的在海里找一个长得怪里怪气的海螺，最终惹恼了耐心极度缺乏的风纪委员长而被一拐子敲晕。
泽田奈奈担心得要命，但纲吉坚持说他没事，而对于为什么要打架死不开口。主任Reborn先生负责处理这件事，纲吉一直觉得他是个怪人，因为这个神秘的男人在他的病床前坐了两小时，一个问题都没问，只在走的时候地扔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不要被表象所蒙蔽，纲。”Reborn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关上了门。
整整一个月，纲吉每天都去海滩，早上很早就出门，晚上直到天黑才回来，但他再也没有见过一只深蓝色的海螺。有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但当他呼唤精灵先生的时候，却是寂静回答了他。他把那张皱巴巴的海螺画像塞在抽屉里，但当他去翻找的时候，它却不在那儿。
泽田纲吉很少哭，已经是国中生了谁会做这么幼稚的事情啊。
但那一刻他蹲在空荡荡的抽屉前大声地哭了。
纲吉恢复正常的时候泽田奈奈终于松了一口气。她的儿子会准时到家吃晚饭，经常因为听不见闹钟而起迟，为了数学测验而烦恼，因为没看见门槛而摔倒。她并不是没有发觉纲吉时不时会微微偏头走一会儿神，就好像在聆听谁的声音一样。但她宽容地随他去了，青春期嘛，有点不自在也可以理解。
起初大岛彰远远看见纲吉还会恨恨地瞪他，但后者每次都当作没看见一样地走过去。渐渐地大岛和他的伙计们就觉得没趣而不再来找茬了。
云雀恭弥的拐子依旧会在纲吉迟到的时候降临。
Reborn先生也还是一如既往的可怕。
一切都回到正轨，就好像他不过是做了场荒唐的梦。
但泽田纲吉知道这是真实的。

<Part.0>
最近人们一直在议论镇上新来的一位画师，说是每天都能看到他在海滩上架起画板。班里有不少女生热切地讨论着，似乎是因为这个神秘的画师有着极其好看的面孔。
泽田纲吉对此自然是兴趣怏怏，他已经很久不去海滩了。
“要去看看吗？可是我听说他从来不跟上前搭话的人讲话呢。”
“对啊，我家隔壁的阿姨说那个人可奇怪了，总是一言不发的，而且还会画样子奇怪的海螺——”
“咦？不是在写生吗……”
纲吉猛地从位置上站起来。旁边几个小声议论的女孩子停住了，正在讲课的Reborn也停住了，黑发男人仅仅瞥了他一眼，随后就像是没看见一样继续讲了下去。就像是得到了某种许可，泽田纲吉从后门冲出了教室。
[……如果我有实体的话……]
[不要被表象所蒙蔽。]
风从他耳边掠过，听起来和他的心情同样的迫切。泽田纲吉沿着那条早就熟记于心的最短路线跑到海堤边，顺着堤面滑到沙滩上。海浪微微涌动着，拍打着沙滩，空气中有潮湿的咸味。一只画架孤零零地立在沙滩上，他慢慢朝它走去。
平整的画布上绘着一只深蓝色的海螺，海螺顶部有一块红色的圆斑。一张皱巴巴的纸被展开来夹在画夹上，上面散布着乱七八糟的线条，还有他的名字。
手腕被从身后握住，来人带着皮质的手套，因而触感冰凉，一缕深蓝色的长发落进泽田纲吉的视野边缘。
六道骸的声音在他的耳边低低地响起来。
“好久不见，泽田纲吉。”
他听见了。
+++FIN+++
FT：终于完结了！扫平家教坑的第一步顺利地迈了出去。说实话喜欢骸纲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零式女神（跪）不过真的很久不写家教了手很生……嗯希望看到这里的GN能够感受到我对骸纲满满的爱意XDDD

sf？

「我相信你便存在，tiamo」
就是这种感觉。总之，相见了。。赶快在一起把，穿越岁月与轮回。所以，不要害怕未来。童话一样的结局~挚爱骸纲

人呢，写的很感人啊

看了开头，甚萌，待我马一下

原来是等完结了才发在这里……我才不会告诉你还想要个授权啥的【捂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