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禄打帘传话的功夫，正在伏案颐神闭目，身后有洵美不厌其烦的梳拢长发，修经养生的典籍上书：梳遍天顶百穴乌发光亮。特地打造的犀角嵌银梳按着大小摆在绒奁上，挑着寸段的头发丝儿接着用处，花了无数精力在这副皮相上，女人爱美，生来如此，说白了，那套以色事君的说辞，有人不屑，那又怎样，怪只怪投胎没赶上好皮相，怨谁？偏不信自古美貌的女人，没一个不爱惜的，是不是？）
（抬了眼皮儿向荣禄问了句人到哪了，答曰方才进了前院，嗯了一声，坐起身来，旗头没空当再细细盘起，便系着发带，似美人图里做个惯常的发式，理了衣袖随即走出）
臣妾给娴贵嫔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起吧。”
。我想，也许，我也是时候，同这些新秀多走动些了。宫里头莺莺燕燕成千上万，可能在一处说起话来的，不过寥寥几人。哪怕不是为了所谓争夺拉拢，只是为了闲时能一道儿说说话，也是好的。
。当然了，并不是我想，便可得到。往年我为了和睦二字，不知道伤了多少心。如今，虽更记挂着其中的分量，一颗心，却不如往年亲热了。
：“这日子热得很，不过走了两步路，便有些受不住，想借贵人的地儿坐一坐，喝两口茶水。倒不知道有没有打扰了贵人你。”

（早知晓，娴贵嫔颇得眷顾，当初称得上众里拨首鲜中头芳的主儿，这后宫的女人越见着，越似个顶个的融洽，偏是在他人口中有话尖的越是如此，好一番客气的开场白，听来教人不无讶意，周全了礼数，修身而立，方答道）
娘娘客气了，理应臣妾起迎，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
（向旁让却一步，洵美在屋内福身打了帘，在其后入内，各落座，待着宫女的茶水差事做齐，扫一眼衣饰妆点，倒与外人所言相差无几）
眼瞧流火天儿就快了，倒是倦动得很，这会儿日头底下最受不住，热茶容易燥了火气，南边的凉茶解颐，您尝尝

：“听起来贵人年幼是时候也念过许多诗，如今可是张口就得。你这屋子，瞧着也是个分外清雅的地儿。”
。婉婉和睦言辞，说的一向惯熟。扶着和畅的手却并不着力，同她一径往里走。宫人敬侍新茶，分坐两厢。接她前话来说
：“怕过不了多少日子，又要入秋了。好在今年，算不上十分冷。你宫里头的用度可足？”
。前几个月皇后下旨，几个贵嫔也都两两协理宫中事儿，小如便承的是这启祥宫中事。我问这话，本是随口无心，话出口，才觉得略略有拆她台的嫌疑。只是越抹越黑，也不做深解。

（几扇窗红棂遮了凉纱帐，屋里原度着四只冰盆，前厢听着她来，着人添了一盆，鲜果在井里冰过了送进屋，半臂枕着扶手，前襟向她瞧着）
往年这会儿合该落几场雨，今年也没见着了，过了夏历，兴许秋老虎还在后头等着
（唇角一提，腹里一声笑哼，前些个皇后下的旨记着呢，虽说暂管着一宫的事，到底不是正苑里的主儿，大事小情面上过得就过，没太多实来的，阿玛职务之便，好东西也从没少断了往这儿送，内务府哪敢亏待，拨着茶盖，给了上头几位各个体面，开口道）
娘娘关心，幸有各处关照着，臣妾尚算知足

：“丽贵嫔本年轻些，做事若是有不周到的地方，你只管找她说去。再不济，还有皇后娘娘替你做主呢。”
。我只特特点出来小如一个。真不知道是爱之深责之切，还是巴不得她受些教训，我好证明我同她说的不错。这话说的略老气横秋了些，这宫里哪有几个是真正的老人呢？哪怕潜邸那几位，说起来也不过是二十岁的模样。只是，心老了。
。宫人奉上冰过的果品，我如今更畏生冷物，只择了一块蜜瓜慢慢吃了，才岔开旁话笑问
：“先前来时，不知道贵人在做什么。”

：“姐妹又如何？远不远，快两年不曾见过一面，不曾说过一句话了。你说如何？”
。我同她关系僵持，这本不是宫中秘密，可也少就这样直愣愣同人说出来的。面上带着些微苦楚笑意，却是徐徐道来：“我像你这样年纪的时候，也觉得这世上再没什么情分能比得过姐妹情深了。结果，还不是因为旁的，就是因为我们彼此性子不合，说不到一处，就闹得僵成这样，如今说起来，也怪可叹可笑的。”
。后话听了，一句：“你自己懂这些，我也不多嘱咐你了。瞧我便是，也是当初贪凉，小病拖了许久，也成了大病，这断断续续也许多日子。虽说大好了，总还是不敢再贪凉……你这里若是有好方子，我可要抄一份走。”

（同生共长的姐妹两个，性子不合如何生得一日之嫌，她未言明，我便不多问，拨着玛瑙串一笑）
要让臣妾说，这呀，明论着后宫都是姐妹，血亲才是荣辱与共，相托并行，巴掌大一块紫禁城，早晚走到一处，再不济，中间拉线的人儿还不好找么
（给荣禄递个眼色，示意退到书房抄几贴祛寒调阴的方子，转头续道）
身子虽然重要，操心过尤也极伤神，娘娘许是心病，那些药石汤方，治标不治本，回头您让太医过过眼，臣妾这也踏实

：“脾气不投，往年还不觉得，如今只觉得心凉。就算是眼下和解了又如何，往后只怕还得再吵翻了一回，再没更伤心的了。”
。眼瞧着她让人去抄方子，紧接了一句
：“这个是自然。”
。不是信不过，只是这宫里的事儿，碰上总要多一分小心。不光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保护旁人。凡事儿不怕一万，就怕那个万一。

若是还有个知心解意的，倒也非十分可惜
（听她话里没那个念头的意思，便不再接着说什么劝和的话，眼皮一压，剥了几颗紫皮葡萄，吐了几颗籽儿在盂里，越瞧她，越同石头记里的袭人似的，心里盛着话，又不痛痛快快的做了去）
臣妾性懒，往常也不爱外面走动，您若得空找人作陪，使个人往瑞臻递个话就是了

。若是她和储秀的两位，或是庄嫔那样亲近，兴许也能仔细说一说这其中的颇多过往。也不是，若真是一贯那样亲近的人，不用我开口，只怕她们也就晓了我的心结。其实那个心结，我至今未解。只是我明白自己不可以再病下去了，不可以再沉沦下去了。所以我逼着自己，一步步好过来。
：“我瞧着妹妹就是个玲珑心肝的，日后常来同妹妹说话，可好？”
。后话听了，才又笑道
：“若真是时不时递话过来，你可不嫌我烦？”

（回以一笑，背倚后座摇首道）
想想也是，您得不得空且不说，单是三天两头就要臣妾动一回腿，倒是说不定会托词儿偷懒，您可别嫌呀？

：“既这样繁琐，那倒不如叫你干脆，搬到储秀我那阁子里头去住，可好？”
。这句玩笑话我旧年不知道说过几回，今次又说起。只是觉得冥冥中同她有些缘分。日后若是得了空，也是可以多亲近的。许多事儿呀，将就个缘分。对面不识，只当是陌人，谁知道上辈子，是不是有些牵绊呢。
：“成了，天儿不早，我先回了。下次下帖子请你，可不许给我推脱。”
。语罢，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