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其实可以不受伤的,只要把心好好的藏起来,对那些迎面而来或见缝插针的利刃都视而不见,让自己的心变成红色的顽石,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你有没有想过死?
很久很久的以后,她都能想起走鳰认真地问过她一个这样的问题,她语气虔诚,眼中却是茫然的一片,唇角噙着一个可被称为笑的弧度。
走鳰问她,她有没有想过死亡?
她更清晰的记得当时的自己几乎连考虑都没有地回答没有。
说她自欺欺人也好.说她是刻意掩饰也罢。
要怎么去言明?那些苍茫岁月里看不到尽头的日子里她翻来覆去地做着梦,每一个都与“死亡”这个不祥的字眼难以分离。却不是她。
无关于她的死亡,是关于另一个女孩。
陷入回忆是一件虐心的事情,所以真昼与真夜一样拒绝,任天台的风呼啸着带走一切。
真昼固执地迷恋着这种感觉,和后来的走鳰一样。
被风包围的感觉就如同被拥抱一样。
【呐,真夜,你知道吗?我多想从这里一跃而下,像折了翼的飞鸟像失了线的纸鸢,像风一样。】
有什么东西在稀薄的空气中微微一颤又无声的复原。
【你知道么,有另一个人,也说过很像的话。】
【呵,是么?】
【当然,可她从来都没有跳下去。】
【所以?】
【所以你也不会。】
走鳰对着阳光张开五指,阴影落进她狭长的眉眼中,是幽黑的一片。
【哈,开玩笑,我可不是她。】
【你当然不是她。】
漫无方向的风扬起真夜的发丝,扑向她的脸颊,她微微一眯眼,嘴唇兀自开阖。
【谁都不会是她。】
谁都不是,连现在的真昼,都已非当初模样。
曾经鲜活的生命,调侃的戏码,一起被时光掩埋,岁月漂白,陈旧的快要发了霉,就是被丢弃了。
她抬起头,错觉天空中有飞鸟嘶鸣着掠过。
【9】
【我于混沌中诞生 遇见了她,遇见了你,然而我还是一无所有,像一座空城,孤零零的守候,漫漫长的等待,可是我还是快要老去了。】
走鳰的任性她不是不知道,但是那一天她还是生气了。
走鳰喜欢粘着她,可以。走鳰喜欢问她莫名其妙的问题,她接受。可是她不可以偷偷跑去裁缝店那里谎称她没时间取走她的衣服让她白白的跑了一趟。
因为在学校找不到走鳰的身影,她只能去走鳰家找她。
接着走鳰曾经给过她的地址,她整整地寻找了三个小时才找到那座明明看起来很有钱的样子,偏偏会让人觉得冷清的房子。
她正站在门前犹豫要不要按门铃却发现门铃的线断掉了,而且断口整齐,分明是剪刀所为。
只能直接进去了,因为两个人都没有用手机的习惯。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习惯性不带手机,保持着一种与过去隔绝的状态,把来自黑组的一切都阻隔在千里之外。
像是一种生存状态。
推开大门,走过走廊,再打开屋门,她就像游戏中的人物一样,按着自己的指令一步步前行。
而门打开的瞬间,她的瞳孔微微地放大了,就好似多年以前和那个人在一起的时候,经常看到的场面,又一次呼啦一声展开在她的面前。
蔓延一地的水中夹着淡淡的血的气息。
【走鳰!】
她用了很大的力气去推那扇半掩的门,虽然没有锁,她还是下意识地用力。
再用力一点吧,把所有的恐惧都发泄出来吧。
一把从水中拉出少女那只布满伤痕的手臂,她看向走鳰苍白的脸颊,好看的眉眼,秀气的轮廓,齐肩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肌肤上,白色衬衫被打湿,左手的衣袖高高的挽起,几道从手臂一直拉到手腕的伤痕触目惊心。
而更惊心的,是新伤下,她所看到的,一身的伤疤。
【放心,不会死的。】
走鳰邪气的笑着,声音没什么力量,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去医院……】
【我没有自杀啊,你看我没有割动脉的。】走鳰看着自己因为浸在热水中所以依然在流血不止的手臂,被长刘海覆盖住的妖异的红色眼睛透着黑色。
【你疯了。】
【你为什么叫我走鳰?】
【诶?】
她突然觉得有些可怖的味道。
【叫我鳰。】
她突然抱住了真夜,毫无前兆地,用右手环着她的肩膀将她拉向自己,左手带着她的右手压在自己的胸口上。
【叫我鳰好不好?】
声音是微微颤抖的,像是一个孩子在小心地要求肯定。
走鳰身上的血水慢慢地渗透她的前襟,她奋力地一挣扎,随即一个巴掌招呼了过去。
她忘记了她现在是重伤的状态,她只是在听到那一个要求时忽然想起自己也曾经那样的坚持过别人对自己的称谓。
真夜,真昼你要叫我真夜。
她就这样的,坚持着某段微乎其微的距离。
清脆的一声过后,她手足无措地看着走鳰的脸慢慢地红肿起来,走鳰伸手去碰。手上的血迹碰到了脸颊上,血沿着她脸部好看的曲线滑下去。
【她都是叫我鳰的。】
声音里是隐隐的哭腔。
【可是我不是她。】
【她对我说,如果找到一个对我而言是特别的人,要她喊我鳰。】
她低下头去,拉过了走鳰的手。她的右手压在走鳰的左手上。手心微烫,几乎可以感觉到对方手心的纹路,纵横交错,难解难分。
【你看不出,我已经老去,我正在死去吗?】
我们的未来在出生的时候就已经被神刻在了手上,我们之间隔离的时光,正如我也无法正视你的纯白,一如我一直在学着忘却自己的黑暗一样。
来路不明的现在去路却格外清晰,前所未有的如同你可以看见我站在这里一样明了。你明白我所想,我明白你所放不下的,所以这样滑稽的戏码,不如趁早落幕。
走鳰长久地注视着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许久许久,直到她轻轻阖眼,倒在真夜单薄的怀抱之中。
沉重的,轻盈的。
【10】
【你们都说故事的结局早在我出现之前写定,你们都说自己已然老去承载不了数十载的韶光,你们都说我天真幼稚孩子气,可是就如你所言,你并不是她。】
醒来时是在医院。
白色的天花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与窗帘,连她自己,也是一身白色的病号服。
她没来由的觉得恐惧,手不由得握成了拳头,插入血管的针头却不会随之弯曲,一下下地挑着血管,有血从针孔里缓缓而出,血珠沿着苍白的手背滑落,染在白床单上。
【很有趣是么?】
她微微侧目,白发女子双手环抱,疲惫地靠在一旁,闭着眼睛的样子让人微微地心生疼惜,但又是那么的冷漠让人望而却步。
却让她忽地安心。
走鳰原本苍白的脸上突然出现一丝丝诡异的笑,一如那白色床单上的红色血渍,刺目,突兀,却也漂亮非常。
【不要笑了,笑得那么难看。】
走鳰的笑慢慢地褪了下去,但回答时的语气依旧是不羁的。
【好玩啊。】
她睁开眼,眼眶微微发红,似乎是未曾合眼的样子。
【那么如果会伤害到别人呢?】
【不会的。】
走鳰慢慢地展开拳头,又再次握紧,又是一串血珠滚落。
坐起身,走鳰举起杯包扎得如粽子一样的手臂,慢慢地笑,笑着笑着,不顾右手还插在吊瓶,伸手去扯绷带。
【哈,你还真是……】
但长时间不活动的右手此时已然不听从主人的指令,因此,走鳰完全解不开那包裹严实的绷带。
于是索性低下头去,用牙齿咬开绷带。
真夜静默地看着走鳰原始而疯狂的动作,从骨髓里泛起一丝丝的冷意。
走鳰颓然地将头埋在散落的绷带之中。
真夜不懂她的悲,她无法明白走鳰此刻如麻的心绪,那些草一样疯涨的荒芜,在无人的角落一点点枯萎死亡。
走鳰已经三年没有走进医院这个地方了,她眼中的医院是无能为力,什么也挽不回的。儿那记忆中的医院,凝成一片灰蒙蒙的惨白色。
还有那被生与死阻断的情愫。
多少个日夜走鳰都笑得灿烂,一心想如自己所答应过的,好好的活下去,可如果真的已经到了无法承受的地步,她所能做的,也只有冰冷的,绝望的,用血去祭奠亡灵。
每一次都一个人晕倒,晕倒很长很长时候又会一个人慢慢的清醒,就在晕倒的地方一个醒过来,醒来时也许已然是下一个天明,也许仍然是黯沉到似乎永远不会醒来的深夜。而她所能做的,也不过是静默地发着呆,任凭伤口自己去愈合或者腐烂。
可是总是愈合,永远都没有腐烂过。
这又是为什么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