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子航有些费劲地把右臂的袖子扯下来,露出糟糕透了的伤口。
真的是糟糕透了。那道伤口虽然不长但是几乎深可见骨,表层的皮肉外翻像是一朵恶心的、肉质的花,层层叠叠斑驳交错的伤痕显示这道伤口明显不是一刀干净利索割出来的,他的胳膊应该是被什么大型生物当成磨牙棒反复啃来啃去,层层加深累积,最后磨到了骨头。如果不是混血种的骨骼足够坚硬,他的胳膊怕是最后会碎成恒河沙数然后被吃干抹净。
普通人只是看看那道伤口都会恶心得几天吃不下饭,楚子航也觉得恶心,可是他必须给自己包扎,不然他就成了杨过只能用左手握住村雨。伤口外翻的地方已经开始泛黑,不知道那东西的牙里是不是有什么毒素。好在能流的血都已经流干了,伤口基本已经干涸,这让他清洗的时候省了不少力气。
他的身边散落着一些零碎的医药和器材,还有几块扯下来的破布,从不离身的妖刀村雨放在沾满泥泞和血迹的作战靴边,刀鞘竟不沾一丝污渍,抽出的刀身晶亮如镜,反射出男孩苍白如纸却倔强不带表情的面容,汗珠顺着额角滴落在干涸的血渍上,化出一片浑浊。他咬牙勒紧绷带,以一种滑稽而别扭的姿势努力给绷带打上结。被濡湿的绷带和牙关并不那么听使唤,于是他忍着伤口被反复强力摩擦的疼痛努力着,他知道自己很难包扎好惯用的右手,但是他并不求助,就如普罗米修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忍受肝脏被啄食再重生的无尽之苦,默默地赎清他不曾有过的罪过。
后来他慢慢明白,每一个行进在无尽的朝圣路上的朝圣者,都不一定是要赎清自己的原罪,也不一定要祭拜高高在上的神灵。有些人在丈量过的大地上得到解救,有些人沉迷于路边的声色,而其他人被迫终结或者改变自己的路。因为会有那么一个人一骑风尘而来,带着安静或明媚的阳光破入你的世界,你生命的缚索从此被解开,生命就此点亮,而那就是你所朝圣的答案。
所以虽然那双素白的手看起来纤长柔弱,指甲末端还有两毫米的玉色边缘,可当它覆上血迹斑斑的绷带时,楚子航竟隐约觉得它拥有赫拉克勒斯般的力量,足以解开他十八岁以来把他锁在阴暗和孤独里的所有束缚。
女孩不动声色地解开他包扎的乱七八糟的绷带,看着他清洗得不太专业的伤口慢慢地蹙起修长的眉。她打开随身带着的医药箱,把需要的器械和药品一样一样拿出来整整齐齐地堆放在地上。她打量了一下那堆零碎的药品和唯一整洁的村雨,默默地叹了口气,总有那么些人会把武器看得比命都重要,尤其是被赋予特殊含义的物件。
“挑战地狱周里的hell模式,然后遇到了玛雅人养的史前生物?”苏茜检查了一下那道伤口,淡淡地看了楚子航一眼。“作为新生,你的伤口处理能力离专业水平还是有一定差距,为什么不找医疗救护队?”
“人太多了,没有必要让其他人给我让出治疗时间。”楚子航声音很淡,看着苏茜步骤精准地给他的伤口重新清洗消毒,把碎渣清理出去,再进行血清注射,仿佛在说一件理所当然与他的伤口毫无关系的事。女孩的面容沉静如水,她的动作很轻柔,但是楚子航能感觉出来她手指上的薄茧,那是自由一日上那个优秀狙击手的标志。
一时间再也无话。苏茜能感到夜色深重,霜露深重,连带着那些沉重的记忆如逆潮而来。刚入学时她在卡塞尔并算不得多么优秀的女孩,但就是那个倔强的女孩从进入狮心会开始就毫不退缩,每一次都站在悬崖边缘抵住恺撒皇帝般威压的气场。她之所以清理楚子航的伤口清理得那么熟练,就是因为她跟着恺撒一起挑战了hell模式,那条龙在她的左臂上留下了一道同样可怖的伤口。
所以当她看到那个少年坐在余晖都照不到的阴影里咬着绷带,远离所有的喧嚣甚至包括医疗队,看起来那么消瘦和疲倦,她的心里就隐隐一疼,像看到当初那个咬着牙和恺撒抗衡的自己。
兜兜转转那么多年,她还是遇见了跟她一样逞强而骄傲的人,他甚至懒得伪装自己的逞强,就那么孤独地锋利着,如同一把绝世的名刀无谓敌手。
苏茜心里一动,她抽出一只手摸了摸男孩还带着血迹的头发,声音柔软下来,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说:“不要那么逞强啊,也不要……那么难过啊。”
在昏暗的夜色里,楚子航甚至看不清女孩的轮廓,但是他能感觉到女孩摸他头发时的温暖,她的笑容并不明媚,像是很浅的冬日阳光,试图用并不温暖的自己去温暖他的孤单。他还不清楚宿命的轮盘将开始怎样的转动,但是他知道从遇见的那一刻开始,他在战场上就有了值得托付性命的人,女孩的笑容如冬日暖阳。
第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