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高尾抵达警局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推开办公室的门时宫地他们已经脸色发青地在里面了。他想了想还是以比较轻快的语调打破了沉默:“嗨~尸体找到了?是哪一具?”
“已经确认死者是安川寺。在死者身上找到了可以确定身份的衣物。在他的小区旁边的那条河里找到的。之前被塞进了一个麻袋里。”宫地僵硬地回答,皱着眉头眯起眼睛,似乎在艰难地回忆着,“内脏全被掏空了,背上有一道大口子,可以肯定是他杀,死后抛尸。除此之外浑身上下没有伤口,整个人被水泡得肿起来了,脸部五官因为腐烂而模糊,浑身散发着腐臭味……”
宫地突然闭上了嘴,高尾猛然明白为什么他们都是一副被恶心到的扭曲表情。叶山沙哑着嗓子接话道:“吃饭的时候宫地接到一个电话说是有人报警河里浮出一具尸体,我因为好奇就跟着宫地去看了,结果因为喝多了当场就吐出来了。”叶山苦笑着摸了摸鼻子。
高尾撇了撇嘴,正想说什么,突然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定定地站在原地不动了,他就这样面无表情地僵硬了半晌,然后缓缓地开口:“你是说……内脏被掏空,背上有一道大口子?”
“是这样没错。”宫地疑惑地望向高尾。高尾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声线有点颤抖:“你们想起了没有……很多年前,在我还17岁的时候,东京发生的杀人案?”
宫地猛然睁大了眼睛:“你是说……那个连续几个晚上一共杀了九个人,至今还未被抓到的疯子凶手?”高尾艰难地微笑着,慢慢地点了点头:“是他,他做的几起杀人案都天衣无缝,唯一的目击证人还未等精神稳定下来就遭暗杀……也是内脏被掏空,背上有一道大口子。线索寥寥无几,几乎是无从找起,不过从那以后,他就销声匿迹了。”
“而这么多年过去了……”高尾仰起头,苍白地望着天花板上散发出白色光芒的灯,“他已经蓄力完毕,回来了。”
“绿间——”拎着一袋苹果走在路上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远远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本能地停下来向后张望,然后看到儿时邻居家的阿姨正向他摆手。
照例客套了几句之后和阿姨道了别,绿间提了提手中的袋子继续迈开脚步,还没来得及转过身,身后一声急促的刹车声膨胀着灌满了耳朵,还没来得及疑惑轿车怎么会出现在非机动车道上的绿间立刻感到脚背一阵刺痛。
司机慌忙地下了车,二十一二岁的毛头小子,出这种事也不意外。这样想着绿间微微蹙起眉头,疼痛使他的额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你……”刚刚开口却被一个熟悉声音蛮横无理地截断了:“小真?”
绿间突然僵硬住了,头不用回也知道那人是谁,高尾和成,让他愣住的不是背后的那人,而是那个称呼。小真……他陡然想起了多年前的片段,那些肮脏的,晦暗而潮湿的,他一辈子也不愿回忆起却又永远忘不掉的记忆,它们曾被他亲手打碎,每一片都沾染上了鲜血。……小真……曾经有一个人被自己强硬地忘掉的人对他的称呼,可是,高尾又怎么会知道这个称呼?
来不及反应自己的肩膀就被一双有力的手按住了,高尾有些焦急地一遍遍询问着:“小……我是说,绿间,你没事吧?绿间?”当他终于放弃已经彻底怔住的绿间将目光投向年轻的司机时,绿间这才反应过来扯住高尾:“你……算了。”然后对司机颔首,“你下次小心点。”在司机一次一次的鞠躬道歉中绿间一瘸一拐地走开了,高尾见状也无奈地跟了上来。
路途中高尾一直沉默着,绿间也懒得打破沉默,只是脚上的疼痛渐渐加剧,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终于他忍不住想要提议坐下来休息一会时,高尾突然出声:“喂,小真,要不要坐下来休息一会?我扶你。”他淡淡地微笑着向绿间伸出手,阳光落在他脸上仿若烟尘。
“绿间你没事吧?”高尾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身边的绿间,“要不要去医院?”
“不用了……”绿间的脸色略有好转,他低声沙哑地回答着,想了想补充道,“我就在医院上班……虽然是内科大夫但是对外科也略有了解,家里也有医药箱。”
“那就好……”高尾转开视线喃喃地回答,绿间用余光看到他发怔的脸,沉默良久终于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唔,那个,你刚刚,叫我什么?”
“绿间啊,怎么了吗?”高尾诧异地望向他。
“我是说……刚刚。”绿间轻声地说,高尾望着他的眼神逐渐从疑惑变成了了然,他眯起眼睛,嘴角的弧度突然变得慵懒:“你是说,【小真】?”
得到对方的肯定高尾却突然沉默了下来,半晌后他轻描淡写地开口,说的却是其他的话题:“绿间……我17岁的时候,在东京上学。”绿间用视线示意他继续。
“我是高尾和成。”高尾跳跃式的思维让绿间皱起了眉头,高尾轻声笑出声,“我还有事不陪你了。”他起身刚走了两步突然又转过头来,迎上绿间不解的目光:“你的记忆力就有那么差吗?小真?”他舒缓地,温柔地重复道:“我是高尾和成。”
绿间眼里的迷惑刹那间消失了,被刻意封印的记忆豁然开朗,他冰冷地凝视着高尾的背影,手指缓慢地合拢。
啊呀……被发现了呢……
抱歉啊……必须……除掉你了……
消失吧。
4.
“安川寺的妻子一听到丈夫的死讯立刻就昏过去了……”宫地感叹着,“……其实也不是没预料到过吧,只是一时难以接受。话说,虽然尸体找到了,但是案子却还是毫无进展啊。”
“放心吧,案子很快就会破了。”高尾勾起了嘴角,宫地向他投去疑惑的目光,还没来得及将心中的疑问问出口,急促的手机铃声便打断了他。
“喂?我是绿间。”电话那边是低沉磁性的男声,高尾微微扬起了眉毛没有出声,绿间顿了顿继续说了下去,“那个,昨天的事,非常感谢。”
“啊啊,那个倒是没什么。”高尾愉悦地笑道,“不过听这语气莫非你要请我吃饭来报答?”绿间迟疑了一下,一反平日傲娇的常态,很快地回答:“可以,不过已经中午了,我已经买好菜了,你干脆来我家吧。”
“好啊。”眯起眼睛露出对方看不到的明晃晃笑容。挂掉电话,宫地轻蔑地嗤了一声:“又是哪个倾心于你的小妹妹?”
高尾顿了一下,然后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这个可不是什么小妹妹……我下班了哦。”他起身拿过衣架上的外衣随意地披上,在宫地复杂的目光中推开了办公室的门,然后突然转过身,轻描淡写地补充:“这个啊……可是要杀掉我的危险人物呢。”
窗外明媚的阳光是神的颂唱,还是恶魔的诅咒。
“啊啊……绿间君的厨艺貌似不错呢。”俯下身近距离地打量着盘中的菜色,这样漫不经心给予了评价,绿间万年冰山的脸也没有什么感情变动,只是淡淡地掀了掀眼帘:“是吗,我觉得算不上。”
“真冷淡啊……”这样唏嘘着高尾随意地拉开了椅子却没有坐下,注意到这点的绿间眼瞳里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冰冷光芒,然后他迅速地垂下视线让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遮掩住那道光。“我给你盛饭吧。”这样轻描淡写而丝毫没有回旋余地地提议着,绿间抬起脚向厨房走去,然后佯装不经意地将手探进裤子的口袋里,打开了保险。
理所当然地高尾没有等来热气腾腾的白饭,绿间走到厨房门口的时候突然转过身拔枪给了他一颗子弹,而高尾早有预感地先他一秒伏下身子,子弹旋转着伴着一股热流从他头顶险险擦过,然后维持着这个动作飞快地从口袋里握出一把手枪瞄准了绿间扣下了扳机,让人感到恐惧的是绿间面无表情,眼底没有任何波澜地略微闪了闪身,就像一个鬼魅的影子轻而易举地躲开了高尾的那发子弹。“……真像好莱坞里的情节,不是吗?”高尾急促地喘息着,牢牢地将绿间锁定在自己的视线内。
“你指哪一点?”微微眯了眯眼睛绿间毫不在意地问道,嘴角微微勾了起来,象征着讥诮和嘲讽的弧度。
“我是指啊……”高尾慢慢地站了起来,随意地往桌子上瞟了一眼然后伸手端起那碗略嫌清淡的汤缓慢地向绿间探出手去,似乎要邀请对方共同品尝,他微笑地,从容不迫地回答,“主角最终对上在少年时给主角留下深刻记忆的,恶魔。”最后一个音节因为他陡然对着绿间抛出去的盛着汤的碗的那个动作而变得有些尖锐,下一秒高尾准确无误地举起手枪对着那只碗扣下扳机,随着瓷碗破裂的声音汤汁疯狂地逃窜出来扑向绿间。然后他看到绿间眼里突然恍然的深情。
“你是——”绿间的声音有些匆忙地响起,高尾毫不犹豫地对着那人连续射出子弹,但这并不妨碍他清楚地听到绿间的下半句话。
“——高尾和成。”
绿间的手腕上是明晃晃的手铐,他对着手腕上的东西眯了眯眼睛,然后有些厌弃地偏过头去。“这么说,你终于想起我啦,小真。”站在他身畔笑意盈盈的高尾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谁知道。”绿间皱着眉瞥了绿间一眼然后冷冰冰地转过视线,使用的是明显被压抑过的恼怒的口吻,他在最后一秒成功地抵挡了高尾来自枪械的攻击却忽略了源自高尾自身的力量,直接导致了现在的局面。
高尾见状无奈地挽了挽嘴角,实际上他与绿间的曾经羁绊不过也那么几句话就能解释清楚。他是以食人为乐的恶魔,他是他普通的高中同学,但有一天他撞见了他杀人的样子,第二天他转学了,从此没有相见。他摇了摇头,然后轻声地说:“小真,你永远无法体会到,当我看到那人的血在你脚下铺开的样子,我是什么心情。”他将自己的手指覆在眼睑上,喉结上下滚了滚,然后嘲笑般地再度开口:“其实……如果你那时候对我说什么……我都会信的。你可以说你只是路过,可以说你其实是受害者,出于自卫杀了人,你甚至可以说……你其实是神志不清,无法控制自己于是杀了人,我统统不会怀疑。”
“……可你什么都没说,你连看都不屑于看我一眼,轻描淡写地默认了杀人魔的身份。”
绿间没有回应,只是安静地维持着僵硬的姿势,高尾也没有继续说下去,一阵尴尬到压抑的沉默。
“嘛,原来你在超市又见到我的那天就认出我了啊……”绿间突然低下头凝视着自己的手腕,打破了沉默,“所以,接下来的一切相遇都是你精心策划的吧?所以,被抓住也不奇怪的说。”
“虽然不全是。”高尾望着绿间的侧脸,有些颤抖地笑出了声,“但是,也不用自卑啦☆。”
“喂,你不会真的认为我会被这玩意铐住吧?”绿间有点不耐烦地晃动着手腕让手铐互相碰撞发出声音,他抬起头,认真地望进高尾灰蓝色的眼眸,“我才不会乖乖地任由他们判处我死刑的说,我会逃走的说。”
高尾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理所当然:“我知道……所以我要一次次竭力追捕你,因为只有这样——”
最后几个字被他的声音蒸烤的温柔而低沉,像是宣誓:“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名正言顺地接近小真啊。”
然后他们接吻。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