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杰克正在配一种药汤，他托人从江南一带寻来了决明子，决明子与茯苓熬成的决乌汤，是清肝明目的佳品，其实村里也没人需要这种药汤，他只是单纯的喜好决明子的名字，决明，一旦决定了就是明确不容置疑的，生于江南的药草，却有着北方独有的霸道。
明明知道他职责的重要，却不想放他走。
他冷清了半辈子，难得的情动。
为了一个注定不会长久的人。
“这是什么？”不经意间雷火就凑上来，撇着嘴瞧那碗嗅起来微苦的汤，“不是给你喝的，不用担心。”“你喝的？”“嗯。”“你有病吗？”“你才有病。”
小郎中最近不怎么好说话，时时刻刻都能带着一种氐惆气息，雷火知道他喜欢配药喜欢喝药汤即使身体健康，还尤其喜欢逼着别人喝。还不如多啃点酱肉。想起来雷火就舔了一圈嘴唇，小郎中药配的难喝，倒是有一手腌肉的好手艺。
“你为什么要做郎中不去卖肉啊。”“什么？我为什么要去卖肉？”多杰克一直觉得雷火有时候很莫名其妙，比如现在，“那样不久可以天天吃了吗。”雷火现在只有对所剩不多的酱肉的残念，“就知道吃。我做郎中是为了救人，贪图一时好滋味不如有副硬朗身体。”雷火移开了眼，他又得听小郎中的人生价值观了。山里的雪要化了，不知道春天会不会也长出京都的花朵，不知道前线的将士，是不是有命回家。雷火也有过自责，责备自己胸无大志意志不坚，可人是有私心的，私心一大起来，就割也割不掉。他想在这里，陪小郎中过完一生。“来年你还会腌肉吗？”多杰克难得的絮叨被打断，也不恼，轻轻的笑了起来：“会啊，看你有没有这口福了。”
屋外的雪，已成了蜿蜒的水流。
只怕我们其中一人，已经等不到来年。

“山里过年这么热闹啊。”雷火算算已经五年没回家了，不过那个家也只有他一个，所以也不思念。村中到处张灯结彩的，各家门上都有红色的桃符，龙飞凤舞的写着新年的期盼，门口还总经过那么些小孩子，文点儿的举着烟花，皮点儿的干脆从家里偷了年三十用的爆竹来，红红绿绿的几捧，噼里啪啦的就燃着了，“外面那群，完全不顾及还在睡觉的人嘛。”
“完全是你自己懒，什么时辰了都不起。”多杰克抹了抹手上的面粉，顺带糊了雷火一脸，“呸呸，我哪里懒了，昨天的扫除可都是我干的啊。”雷火呛了几口，一边大力拍着胸口一边咕咕哝哝的抱怨，“是是是，你最勤快了。”多杰克搬起酒坛，空空如也，明明前些时候还是满的，以后该劝劝他不要贪杯。“那是啊。”雷火自动理解成夸奖，又笑出了一口白牙。“啧啧这么勤快不如帮我买坛酒啊。”“还要折腾啊。”“酒是你喝光的吧？”“是是是，小的这就去买。”雷火站起来推开门，取了一串铜钱，方寡妇酒铺的酒，每逢过年就卖得极好，不赶快去还真买不到。“我走了。”“路上小心。”多杰克探出半截身子，白皙的脸上带着一点儿浅笑，眼睛还是那样澄澈的动人。雷火看着门缓缓又关上，望了望有些灰霾的苍穹，不知道城墙还抵不抵得住，一年了，匈奴居然毫无讯息。只是天空像是要落雪，看来要早些回来了。
“哟，稀客呀。”方寡妇瞧见他来，拍了拍身上搬酒落的灰，打量了几眼又问道：“这是帮郎中买酒的？”“前些日子酒被我喝光了，就被赶出来咯。”雷火坐在竹椅上喘了几口气，这路也真够远的，他一路小跑还耽搁了时间。“老规矩，一坛腊梅酒。”“好嘞。”
正当寡妇进酒窖的时候，雷火掏掏耳朵，似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那号角声，莫非是敌袭的警报？！“方夫人，你听到没！”“什么呀？”寡妇竖起耳朵听了听，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匈奴那些贼人攻进来了！”她手一哆嗦摔了酒坛，清澈的酒液撒了一地，“什么！”雷火冲出门抬头看山上，果然看见了阵阵狼烟，以及天空中飞掠过的带火利箭，如果他没记错，瞭望台是建在山顶的，那么……
雷火的瞳孔一瞬间因为惊恐缩小，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惊慌，已经有火焰掉落在他腿边，瞬间燃起了一片火海，他没想到匈奴攻进来的这样快，他也没想到瞬间他就可能死亡，“唉你往上面跑什么，寻死吗！”寡妇尖利的声音徘徊耳边，雷火却只能想到山上还有他的爱人，他一定要回去！他没注意到自己跑的有多快，也没有注意到滑过脸颊的火光，更没有注意到天空又飘了大雪，苍茫又悲凉的白色与红色的火交织在一起，宛如凤凰的图腾。

你应当知道，这世界上有些事情，永远不会有圆满的结局。
至少雷火跪在废墟里号哭时，他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赶来时，攻势已经结束，村庄已经成了火的汪洋，除了火焰的灼烧声劈啪作响，四周静如死寂，偶尔传来的哭喊声也很快就被吞噬，他疯狂的扒开倒塌的树木，尖利的枝干在他身上划下了几道血口，血滴滴落在他踏平的雪上，妖冶的恐怖，他几乎红了眼睛，他从来没觉得，回家的路会这么长，长到他鲜血淋漓，长到那间房屋，被烧成灰烬。他早该知道匈奴不可能善罢甘休，他早该知道他不应当留他一人，他早该知道他不该在战火中悠闲。在他和他度日时他就知道了，他们不会长久，但他没想到这么快，他还来不及说一句爱他，你要他如何甘心，你要他如何不悲！！
他徒劳的扒着烧焦的房梁，直到看见那一抹未烧尽的浅褐，他长发的颜色。
仅仅是隔了半天的时间，他就连他的尸骨，都找不到了。
山中，雪如飞絮。
“ 你，你怎么回来了。”海小眉诧异的看见门外的男人，她以为他再也不会出现。“拜托，将你父亲的盔甲，借我一用。”他的声音嘶哑的像一匹残狼。
“怎么又想起你的军职了？”随后小眉就看见了她一生无法忘怀的情景，雷火勾起唇浅笑，眼角带起细细的纹路，慢慢的，温和又坚定地对她说：“男儿，不可无大志。”他身后大雪骤然，仿佛伫立一人，眉眼如画。

齐历29年，雪足埋山，西南雷姓督军，披挂上阵，以一敌百，骁勇之势，无人可挡，终大败匈奴，功不可没。
齐历30年冬，接连六年大雪，齐师屠匈奴，此间雷姓督军，人言勒马归隐，无处可寻。
----选自《安暨史录-齐康朝秘史》
大齐34年，西南山中现一神医，赤发及腰，半生清贫，曾游尽中原，行医积德，后人叙其一生未娶，人询之，言曰：“世间最毒，非疾病，而是情也。世间最苦，非汤药，而是一双良人，其一雪葬白骨，阴阳相隔；其一退隐山林，欲断情思，而不得。”其仙逝时，雪如倾盆，深不见路。
----选自《贤者传-西南山县志》
他来时大雪深深。
他归时大雪深深。
他离时大雪深深。
可如今这大雪又深深，何处寻故人。
——END——

大触（哭）

@笙翊 @1270423162 @心中の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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