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千茶

@徽墨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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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夏至已至，所以就算入了夜，天也依旧热得让人不舒服。白丞相坐在书房的那张梨木圈椅上，垂目看着地方上奏的折子。
好半天，他才抬起头来，看了眼跪在地上的白音，“越州自三月来滴雨未下，现下又遭蝗灾，越州刺史如今天天提着脑袋过日子。眼下你还有闲情谈这些儿女情长，怕是京都太太平。你这太守太安闲了吧。”
白音声音一沉，“我心匪石。”
“提亲也非不可，只是现如今我着意调你去越州好好历练，你若觉得寒家三小姐愿陪你去那穷乡僻壤，我便遂你心意同寒尚书商议亲事。”
“可是……”白音已经跪了好些时候，细挺的鼻梁上沁了薄薄一层汗。他的眼角眉梢让他的长相并不属于硬挺魁伟的模样，言谈也温柔，下笔也温柔。
“并非为师为难你，可若是让寒鹤影来定夺，结果也是如此。世家联姻并非锦上添花，与其白白招来圣上猜疑，不如让你们远离京都。”
“罢了，白音告退，师傅您早些休息。”天下哪有以姻缘拉人于水火的道理。
夏天日子长，到了戊时天还没完全黑下来，白音从相府出来，正碰上骑马而过的寒鹤影。
“寒大人。”白音抬手做了个揖。
这颇是把寒鹤影惊了一下子，放平日不在朝之时白音对寒鹤影直呼其名都不能够，这会儿叫他“寒大人”，怕是掉了魂儿了。
“太守大人很是一副沮丧的样子啊。”寒鹤影下了马，接过话头跟他开了个玩笑，却也不敢妄自猜度是何缘由让他变成了这么一副模样。
白音看上去有些不自然，他用手摸了下鼻尖，“昨日清晨着了凉，染了些风寒，因而没什么精神。”
“你过弱冠之龄已经有两年有余了。要是喜欢上谁家姑娘，也该早日商议亲事才好，怎么说也是多个人照顾。”
白音一愣，接着就一声苦笑，眼睛里也不见有什么神采，“根基未稳，涉世未深，还是再缓两年吧。”
“嫁娶之事不可勉强，只是现下身旁无人，你自己还是要多加小心。过段时间使臣来访，你难免又要费些心思。”
看着寒鹤影翻身上马，白音缓缓背过手去，“你也保重。”
夜渐入深，长街上车马也萧索起来，白音站在街角暗处，看着相府门前的街灯，依稀明灭。

“转眼已半年没见，不知音儿现下如何。”
“当时情形，白家若不自损，恐怕难逃干系，只得委屈他了。不过不消一年，等事情平息，再找个由头重查此案，让他回来就是。”
“音儿也不小了，待到回京，也该许个姻缘。”
“娶世家女未免无用，也怕来日被人构陷以党羽。而今二公主灵宿正当妙龄，你改日进宫，便可与太后商议此时。灵宿公主母家显赫，去和亲也轮不到她，如此一来她找额驸也无非是挑个世家子。白音已是百里挑一，想必两下和乐。”
“也不知音儿自己是否中意。”
“金枝玉叶自然无可挑剔。要紧的是若是白家以后在宫里有一位公主帮衬着说话，我也不用事事如此筹谋。”

白音在幽州的牢房里思忖着再回京复职，是职务交接的缘故怕是还得占用紫恪好一段时间，遑说这事儿紫恪是白白牵扯进里头给白家办事儿，单说这京都事物繁杂，废人精力，回京之后也不晓得怎么谢他才好。想来便有些头疼。白音抬头看看窗外边的那方天，云彩悠悠淡淡的，甚是舒缓。
待到白音再回京，已经是圣和七年。这一年的十一月十五，月满人圆，也是紫太后三十岁的生辰。整数岁上的寿诞要热热闹闹地过，才到十月初，整个帝都就已经欢腾起来，说起来，千秋节也是个正了八道要好好准备的大日子呢。
寒初颜站在栖霞寺外，看着寺庙门口人流往来如织，浑是觉得没来由得喜气。想来灵寺必是福地，不然，也不会好巧不巧得在毗卢宝殿外面遇见白音。
颔首见过便是并肩入殿，跪在蒲团之上，白音也不想讲那许多虚礼，“姑娘来是为何？”
“还愿的。”寒初颜是心下一滞的且惊且喜，说话的声音也比平日好听三分。
白音冲着毗卢遮那佛叩首，待挺直了脊背后微微转过头来，“那在下可是好生羡慕姑娘，我来此许愿，还不知佛祖依不依我。”
听了他这话，寒初颜心底却漫过一片水泽似的泛起凉意，“我平生夙愿，并未敢说与佛祖烦心。公子若是心诚，佛祖断不欺心诚之人。”

“佛祖欺我也无妨，”白音渐渐收起那笑意，换上了极为认真的神情，“白音的心意，姑娘不欺便罢了。”
寒初颜手中的香簌簌地落下寸许香灰，她微侧过头来看他，耳旁的玉珰颤颤地打晃，她露出当年还未被人情所伤时的神情，“这佛前，你成心哄我，也不怕佛祖怪罪？”
“姑娘是窈窕淑女，白音思慕姑娘，不怕佛祖怪罪。”
寒初颜什么也没说，敬了香，就回身往殿外走。待到出殿门之后，突然回头望及身后跟上来的白音，话极快地问出口，声音不大可语调轻快，“白音，你字什么？”
“闻铮。”

京都内素来流言多，自那日起，紫倾就再也没见小姐私底下笑过。
“小姐，你不如找公子问明白，何须这样郁郁。”
“我不好奇事情是怎么发展至斯，我只是怨恨而已。”
紫倾惊讶地睁大眼睛，“小姐，你惯不是……”
“他才给了我希望，为何要再拿这样的事来羞辱我呢……”窗外开始飘雪了，“咳咳…咳……紫倾，你把窗户关上。”
窗户阖上的一瞬，风呼得涌进房里惊得桌上画纸乍然飘落，画上一公子执扇于海天雰霭中乘船而去。扶桑已在渺茫中，他在扶桑东更东。

在发终章之前先说一句，圣和七年，寒初颜十九岁。

过了腊八就是年，新近年关这几天，饶是谁，也不能再不高兴了。除夕当晚，宫里会有宴请，虽然寒初颜不是个喜欢热闹的，但是张灯结彩，金宇辉煌的喜庆劲儿她也还是喜欢。
宫里的舞蹈也好，长袖善舞，宫步楚腰。一张张如花似玉的脸，是各有千秋的好看。想来当年犹抱琵琶的她也是如此芙蓉带露般的巧笑嫣然，可如果料想得到那一曲琵琶会带来旁人那么多口舌，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弹了。
眼前的宫人歌姬流水似的换，美则美矣，却无甚新意。自千秋节以来，寒初颜自己也觉得自己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看得烦了，就想出去走走，缓一缓。
她知道御花园东南角有架秋千，是用几十年的老藤做的秋千索，摸上去有些糙，可是到底是有几十年的灵气在里面，不像铁链一样冷冰冰的凉人心。荡着荡着，就觉得似乎是有人停住了秋千。
这四下无人，御花园又不多设宫灯，意识到有人在自己身后不远，惊得寒初颜一下子站起来回过身去。头晕，想来是站的太突然。那个人扶了她一把，“你可还好？”
是白音。
你是问我现下好不好还是近来好不好？她想了想，还是答得规矩，“只是略有些害怕，不碍事。公子到底不该这样的。”
“是我不好。”他犹豫了一下，“你……”
“嗯？”
“上元节的戌时，我在西华门等你。你该知晓，我从不曾负你情意。”

冬日里申时正是黄昏，寒初颜远远地看见白音穿着一身黑色的袍子站在城楼下。砌城楼用的是青石，冬日里树木萧索越发显得城楼高大。
一见面，就是开门见山。“我只问你，我愿不顾白家，你可愿跟我走？”
她睫毛颤了颤，声音也有点发抖，“不愿。”
他的手不自觉地按上她肩头，眼睛里有些憔悴神色，“你，当真不愿？”
他不诳她，只要她说一句“愿意”，他真的可以不要权势浮名带她去一个平安喜乐的地方从此欢笑再不用勉强。远离众口悠悠，这不一直都是她想要的吗？
“当真不愿。”她别过头去，不想再看见白音的眼睛。他眼底神色太过峻切，这让她并不好受。
长街上荡起长风，寒初颜绉纱的裙摆被吹得忽的扬起，白音一下子拥她入怀，可脸上的笑意却显得没落。“你的身量如此纤纤然，若此地我强行掳走你，想来也不会费什么力气。可是你这样拒绝我，倒让我觉得真的是再无可能了。”
“闻铮，”白音的名字起得真好，名顾大家礼乐，字显金石铮铮，“若是……”若是你舍下这皇城，那你的前程也就生生断送了。
“若是日后遇见合适的女子，你不要因为我而耽搁了。”她的声音比寒风还要淡，想来这话已经在心里想过数遍了。
白音突然就有些哽咽，一个“好”字也吐露得并不容易。天上开始下起雨，长街两侧却开始亮起风灯。年年今日，月与灯依旧。
她看着白音的背影，想着若有来日，她想起今日必定后悔，所幸已成定局，所幸再无来日。
这都怨不得旁人，是时势不佳，是心结太重，如她最后多言，“与人无尤。”
与她的豆蔻相称的，只有那日山花道上的草木声了。
一岁一枯荣，楚楚锦上封。

全文完。

回复 徽墨浅 :我怎么完全没感觉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