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无人得知那场轰动东京的歌舞伎表演后,他正端坐在化妆室的铜镜前卸妆。
他将涂抹得妖冶的蛋青色和眼角勾勒的朱砂用柔软的粉扑底面蘸着清水擦去,如同凄厉的艳鬼耗尽了全部力气后摘下最妩媚的伪装,他对着镜子笑了笑,又恢复了那个苍白的少年,看起来弱不禁风,却又举手投足带着诱引人坠入深渊的风情。
风间琉璃本就是天生的戏子,他随意哭哭笑笑,都有无数人的心情为他牵动,何况他在乔装着笑意,等那个他恭候多时的贵客。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动不动,知道镜子里映出另一个人的身影。
他回过身挑起眉,轻轻喊那个人,“哥哥,你来啦。”他不经意地流露出的笑意,明眸流转,毫不畏惧地直视着数人敬仰数人畏惧的黑道领袖——他的哥哥源稚生。
“你不是稚女。”源稚生皱着眉摇头,衣袖里的两柄锋刃蜘蛛切和童子切随时准备出鞘!他在来的路上已经答应过橘政宗,要再次亲手斩杀自己已成为鬼的弟弟,却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忽然有些不忍。
“是啊,我是风间琉璃,可这没有关系的,哥哥还是哥哥。”风间琉璃歪头纯真地笑着,却在促狭地眯起的丹凤眼中透露出妩媚和狠厉,以及居高临下的讥诮。
“我的弟弟早就死了,在他十七岁那年。”源稚生有些出神,“我的弟弟叫源稚女,是个乖巧善良的孩子,他一直很听我的话。”
“可你亲手杀了他!”风间琉璃高声尖叫,无形的威压就算是成群的死侍靠近也足以让他们瑟瑟发抖,让他们臣服跪倒!他原本琥珀色的眸子此刻镀上了一层血洗的艳红,像是一种叫做鸽血红的宝石,妖异而肃杀,他缓步靠近源稚生,就像是时刻会暴起化作厉鬼扑上去掐断他的脖颈!
可源稚生不为所动,只是淡淡地看着盛怒的风间琉璃一步步向他靠近,手中却不动声色地暗中攥紧了两柄短刀的刀柄.
风间琉璃放声狂笑着,身上还披着演出时猩红的彩衣,绫罗上刺绣着骷髅和蛆虫的彩绘,他仰起头直勾勾地盯着源稚生“真可笑啊,哥哥,口口声声为你所谓的正义,什么都可以不要,什么都可以舍弃!”
“是啊。”源稚生心里一动,他轻声说。他突然想到在十七岁的雨夜自己亲手埋葬的那个山中少年和一同埋葬的自己全部的过往,他直视着风间琉璃的眼睛,突然想到被蜘蛛切贯穿时稚女应当是极痛的吧?他扬起笑容迎接他回来,等到的却是刺穿胸口的冰冷的刀刃,那时候他扑过去抱住源稚女,却拧动短刀几下将他的内脏完全破坏掉,他不敢低下头看画面里自己用银色的刀刃割断稚女的血管,器官,被尖端黑血淋漓地挑出来,周遭都是血液的腥甜,实在令他作呕。
作为一个天生的斩鬼人,第一个亲手杀掉的鬼却是自己的亲生弟弟。
风间琉璃突然面色扭曲地开始挣扎,像是遭遇了极大的痛苦,清秀阴柔的面孔上狰狞不堪,眼睛里混沌一片,像是倒映着万丈黄泉。他复又忽然平静下来,眼波中异动的色彩也忽然消失不见,原本要抵在源稚生颈动脉的修长纤细的手指也垂了下去,维持着这个近乎抱上去的姿势,他轻轻地叫着源稚生,纯真得像从前那个懦弱的少年。“哥哥。”
源稚生以为这是风间琉璃耍的什么把戏来引诱他上钩,于是他抬手将蜘蛛切抵在风间琉璃颈后,风间琉璃稍稍动了动,刀尖就刺破小片的肌肤渗出不大的血珠,风间琉璃的眸色黯淡至极,没有一丝方才的魅惑和桀骜,只有无尽的苍白,脆弱,绝望和悲哀。他哀哀地出声,有些颤抖,“哥哥...我是稚女呀。”
源稚生手中的刀猛地放了下去,理智却告诉他不能相信风间琉璃的蛊惑。风间琉璃是个能够把一切假戏都做到让人信以为真地步的人。
源稚女踉跄了一步推开源稚生,缓慢地跪倒在地,双手支撑着木质的地板深深地喘息,修得微尖的指甲几乎要嵌入地板的缝隙中,鲜血淋淋。
他为了战胜风间琉璃的人格来见哥哥一面已经耗掉了太多力气,他本来从小体质就差,完全是凭着一心想要见哥哥的顽强意念才得以胜过风间琉璃暂时占有这副躯体。
他仰头短促地呼吸着,好像他还是那个软弱纤细的十七岁少年,看着愈发挺拔的兄长哀哀地笑了,他终于见到哥哥了,虽然被风间琉璃那个恶鬼抢了先。
源稚女的眼神也带着恨意,但更多的是对哥哥的眷念和无助,懦弱和凄哀,似乎只是在埋怨哥哥;而风间琉璃的则不一样,那是究极的怨毒,淬毒的利刃,似乎一瞬间就能将源稚生硬生生地刺穿一般。
那么这是他的稚女了。源稚生想。
源稚生蹲下身去将他揽进怀里,他微弱地抬起头笑了笑伸手抚平了哥哥英挺的眉,看得出来他笑得真心实意,只是嘴唇干涩声音嘶哑“真好啊哥哥,能够摆脱风间琉璃那个恶鬼见你一面,在死期之前。”
“你胡说什么?”源稚生骤然变了脸色,他钳住源稚女的下颚强迫他抬起头来与自己对视,“你和王将要做什么?”
“王将?”他用反问的语气看着源稚生,眼角是毫不犹豫的嘲讽,嘴里定定地说“没想到哥哥你们还不算太笨嘛,蛇歧八家知道了小暮是龙马,自然就会猜测还有龙王和王将,而我是龙王,所以你们的目的其实是挟持我逼迫王将出来吧?或者从我这儿得到猛鬼众的信息?可是这个如意算盘恐怕要打空了,哥哥你错了,事实上我是死是活王将根本不会在意,就像一场完美的弈局里从来都不吝惜弃子一样!”源稚女缓缓地说着,眼神一片荒芜。
源稚女没有发现他说话的方式已经越来越接近风间琉璃,他看着源稚生,目光却像远到了天边,“王将说将会有一个新的时代来临,而那时候我...大概不得不把身体交给风间琉璃了吧。”他的眼神忽然有些迷离,“这样也很好,不管是对哥哥还是对王将来说,有用的都是那个强大的恶鬼,而不是软弱的源稚女。”他毫不掩饰对自己的摒弃和对风间琉璃人格的厌恶,淡淡地说。
“不要说了。”源稚生忽然心头涌上一股烦躁和无力感,厉声打断了他,“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敏感,自暴自弃,稚女你知不知道,我有的时候真的很烦你。”
“我知道啊哥哥。”源稚女忽然笑了。
源稚生只看到稚女的面孔在眼前不断放大,然后猝不及防地感觉到唇上贴上了柔软而温热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