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在石灯笼上鸣啭的小鸟不知被什么惊飞,一晃消失在蓝天里。
敞开的隔扇间可望见宽阔的庭园。盛夏将至,草木充盈着生机,繁枝在薰风中摇曳,辉映着鲜亮的晨光。
与明媚景致正相对照的,是端坐在轩亮厅堂里的土方十四郎笼着寒霜的表情。
“那小子根本不懂什么叫适可而止……”
如今的土方,已和昔日的自己一刀两断般剪短长发。身为新鲜组副长,年轻刚毅的脸上带着肩负重任者特有的倦容。
“居然在刀都耍不开的小客栈里用加农炮……瞧吧,明天报上又不知会登什么了……”
边说边揉眉心——凡事一丝不苟的脾性,处在管理者之位自然格外劳神费力。
“心胸再放宽些嘛,”歪在一旁,悠然品尝茶点的银时出言安慰,“好歹这次只烧掉三两件家具,房子不都没事么。”
慢条斯理的糊弄口气立即惹来暴吼:“遭殃的是庭院!…赔偿金又是一大笔乱账。话说那伙人明明干的强盗勾当,还真好意思糟蹋那么高级的房子。”
“的确是‘混账’②,”银时嗤之以鼻,“越穷越爱摆阔。”
这次拘捕的分明是些穷讲排场的毛贼。
旅店鹤豆位于驿馆林立的户冢街道,门面虽古旧,内里却布置得时髦考究,这两年得益于新任老板娘的精明干练,生意颇兴隆。
孰料日前冒出一伙无赖占着客房不走,更以该处为据点借筹措攘夷经费之名劫掠途经东海道的商旅,骚扰附近居民。
即便食宿费一文不短也做不起这等买卖,无计可施下,旅馆负责人只得向警方举报。而头天午夜,新鲜组终于受命出动。
逮捕过程十分顺利,匪徒无人漏网,部下们也表现出色,然而土方却依旧愁眉不展。
“别绷这么紧嘛十四,”这工夫,盘腿坐在二人对过儿的男子头一回发话,“祸已经闯了就没办法啦。反正家具房子迟早要坏的。”
瞥见土方的肩膀为这句有头没尾的话脱力般垮下来,银时不禁喷笑,心道能让街谈巷议的“鬼之副长”垂头丧气,果然唯此一人莫属。
“不是迟或早的问题,近藤老大。”土方呻吟道,“行动中造成不必要的损失,这个月已经两回了。这么下去可就不是几份报告能解决的了。”
“总悟只是干劲太足,可能这两天没接大号儿憋的,我也有这种时候哦。”
“…那种干劲到厕所清肠刮肚时再拿出来吧……”
听不出土方话里带刺,以不着边际的发言袒护下属的男子名叫近藤勋,强健体格与威武相貌足可彰显其新鲜组局长的风范。然而近藤为人过分敦厚,又总是不顾安危冲在前列。令土方痛心疾首却又无计可施的,毋宁说正是这点。
“…赔偿预算已经超额了。下半月我想从组里的经费开销。没关系吗?”
“唔、…你看着办就好。”
“慢来,”见近藤稀里糊涂点头应允,银时连忙插话,“酒店可以把这笔钱划成备品损耗。这对他们而言并没有什么损失啊。”
“‘损耗’可到不了这数目……”土方叹口气,“两害相权取其轻,总强过被投诉吧?”
“说到点儿上了。正因不主动交涉咱们得赔偿全额,一两回还不怕,可要长此以往,土方君你真招架得住?”
土方皱眉,近藤也呆愣愣看过来。
银时习惯性地挠挠头,端正坐姿:“大猩猩你也折腾一宿了,过午不还得跟省厅那帮人登城觐见吗?索性后续交给我们。明天我会再去鹤豆一趟,劝他们把索赔减到三分之二。”
“口气不小。”土方斜他一眼,“这可是你说的。”
“当然!君子一言。”
暧昧地哼了声,土方再次转向上司:“这么处理行吗?”
近藤微眯起眼。
晨光交织着庭木的绿意,照在并坐的银时、土方斜背后,恰好衬出二人清晰的身影,亮得刺眼。
近藤默默颔首,又突然想起般对两名部属垂下头:“让你们受累了。”
“我说你,为这点儿事怎的还正经低头了?”
“没,我就是……不这样总觉得过意不去……”
银时颦眉看向土方,眼神交接间已是心照不宣。
“虽想不出有什么好过意不去的,”望着近藤理了短发的后脑勺,银时收起平素的揶揄口气,“但有一点就算是大猩猩也别忘了,你可是这儿的老大。”
闻言,近藤终于扬起俯着的脸。
土方也不慌不忙地掏出香烟点火。
“当初不都讲好了吗?逮捕行动我来负责,与现场单位的协调是身为总长的这家伙的工作。可主心骨是近藤老大你,就是为了不让你对那帮官僚老爷们哈腰磕头,才有我们的存在啊。”
新鲜组,幕府直辖的公安武装特警,头衔再好听,说到底不过是帮无权无势的草莽。
但组织毕竟是组织,已非昔日乡下道场中逍遥自在的浪客了。
局长近藤勋,总长坂田银时,副长土方十四郎——三人各担其职各负其责。打从一开始便分得明明白白了。
“…说的……也是。”
近藤垂下眼睑,抬头时,迟疑的神色已烟消云散。
“明白了。那么,十四、银时,之后的事就靠你们了。”
土方神情肃然地垂下头,银时则耸耸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