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日
'
夜之章
'
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不清的,红色的斑点在灰黑色幕布上跳跃,凝成一张张流着泪狞笑的脸。耳畔的声响倒是格外清晰,是木头在火焰中炸裂的声音,还有人在小声的啜泣,像受了莫大委屈。
梦醒。
'
日之章
'
伽罗昨晚睡得很不好,助手从他紧皱的眉头和他眼眶下浅浅的黑眼圈中很快读出了这一点,但他不知道该对这位年轻有为而且刚刚破获一个案子的警官说点什么。安慰?有什么可安慰的。赞美?在这种时候又显得不恰当。
好在伽罗率先打破了漫长的沉默,他站起身,没有束好的蓝色发丝顺着脖颈流淌下来,没入墨蓝色的警服中。他似乎没注意到战战兢兢等候许久的助手,径直出了门。助手只是一愣神的功夫,再出门追他,却看不到他的影子了。
伽罗本来想出门散散步,这个案子有些压抑,虽然他也见过不少压抑的案子,但揭穿真相的一瞬间那个孩子眼睛里流露出的错愕失望还是让他的心一疼。他不知道这次他做的对错与否,他只负责揭穿真相,但是却忘了这个真相的承受者是否坚强。
他决定去看看那个孩子,也算是为这几天相处画上一个句号。
小心一直盯着门口,他穿上了蓝白色的病号服,布料不算柔软,但是很合身,衬的他的皮肤越发苍白。他在等人,他这一上午已经数过了门口有多少人经过,有多少人匆匆看了他一眼,甚至数清了那个门板有多少个不经意撞出的凹陷。他就是没等到那双碧蓝色的眸子。
也许我等不到了。
可是等到了又能怎样呢?小心试图把脑子放空,不再去想任何事情,只要安安静静的等警察来就好的,是的,等警察来。
想通了这点,在看到警察制服还有警徽的时候,他反而放松了自己。罪有应得,这一切还和世界最初的那个样子一样,真好。就像有罪的母亲被自己的孩子处决,而有罪的儿子交给世界去处理。因果循环,不过如此。
饶是这样,在看到那抹蓝时,他的心脏还是停跳了几拍。伽罗真的很适合警服,肌肉被警服勾勒出若隐若现的轮廓,白色衬衫黑色领带一丝不苟完美无缺,两条细眉微微皱起多了点严肃和英气。
只是不再是自己当初看到的温顺模样。
几乎同一时刻,伽罗也注意到了小心。蓝白色条纹的病服让这个孩子看起来更娇小,没了宽大白大褂的掩盖,伽罗才注意到他纤细的手腕和小腿,这让他的心又开始一点点的疼痛起来。
小心长得很好看,秀气却和女孩子有所分别,墨色头发柔软服帖的搭在额头上,让人看着就想上去揉一下。那双暗红色眼睛里闪着躲闪而游离的星点,只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那滩死水里才忽的闪过一道亮光。像在深渊中逃窜的闪电,一闪即逝而又刺眼。
然后伽罗突然想起,这个孩子是他刚刚抓获的罪犯。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只是,就算回到相遇的最初,也不过只是另一个谎言的开端罢了。
伽罗看着小心,眯起眼睛,努力回想昨天他还穿着医生服装的样子,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个孩子其实一直都把最真的自己暴露给自己看,只是那个时候,谁都不知道真相,他也是。而那个时候的自己,却早已用谎言包裹成最好的样子,去欺骗他。只为了所有人都不想看到的真相。
小心站了起来,赤脚踩在地上。地板冰冷的温度让他有些瑟缩,但是他还是一步一步的向伽罗走来。伽罗突然就想起童话里的美人鱼,向王子走来的时候一定也是这样,看似优雅轻盈的步伐里不知藏了多少伤。
接着,伽罗感觉到有一个柔软冰凉的东西撞进了自己怀里。过了半晌,伽罗反应过来,是小心。小孩闭着眼睛,手臂虚搭在他的后背上,轻盈的像在拥抱一个梦,稍微用力就会碎掉。但他的声音是沉稳而有力的,成熟的与他这个年龄毫不般配的语调:“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梦。但是,谢谢你。”
伽罗也缓慢的回抱住小心,他的眼睛有些模糊,和那个梦一样。但他眼前,是洒满阳光的金色的病房,耳边是小心愉快的笑声。这是伽罗第一次听见小心笑,他有点好奇小心笑起来是什么样子的。但是小心紧紧抓着他后背的衣服,他看不到小心的脸。
应该好看的像阳光一样吧。伽罗这么想。
当小心终于肯放开伽罗的时候,伽罗发现小心点眼眶是红的。如果他肯在玻璃上照一下,一定会发现自己的眼眶也是红的。但他没有。
很多东西就这样无声无息的错过了,比如快要掉下的眼泪和远方的彩虹。
也许还有我和你。
在伽罗看到小心戴上手铐的时候,他本来以为自己会难过,但是刚才那个拥抱似乎过早的解决了这个问题,所以他只是静静的看着。小心也只是静静的离开。
然后他在窗口发现小心回头看了他一眼,伽罗对他挥了挥手,随即他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显得有点傻,所以他停了下来。
后来伽罗在那个房间里坐了很久。
他从柜子里拿出一套明显比小心那套要大一个尺寸的尺寸的病号服,盯着他看了很久,直到上面的条纹都不堪寂寞的扭动起来,他才叹了口气,把衣服叠好重新放回柜子里。他再也没有机会穿上这套病号服了,也不再有这个资格。
当助手慌里慌张的跑到医院找到伽罗的时候,伽罗在那个病床边坐着,脸上的笑容温柔和善又显得有些无辜。他的眼睛闭着,上半身微微前倾像是在倾听着什么。也许是听到了他的脚步声,伽罗睁开眼,宝蓝色的眸子温润如玉。
“咱们走吧。”
“啊…什么?”助手不太确定自己听到的话。
“走吧,”伽罗站起身,抚平自己警服上的褶皱,笑容重又恢复了平时的明朗,他拍拍助手的肩膀,便头也不回的出了门,“咱们还有事情要忙的。”
“好的。”助手又瞟了一眼房间,刚才他隐约听到一个孩童软糯的声音,但又消失了。他苦笑揉揉自己的太阳穴,看来是这阵太忙出现幻觉了,回去一定要好好休息才行。
'
'
'
'
'
'
'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