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喝醉了，好不尽兴，就差我一个。我不是讨厌酒，只是觉得，那样的气氛实在不适合喝酒。是怎样的气氛呢？我不清楚，我只能说，我很压抑，我甚至觉得空气都在压迫着我，让我呼吸沉重，言语困难，全身上下、每根神经都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但是卡妙喝酒了，还醉得厉害。

我把他拖出来的时候，他吐得满地都是，污秽沾在他的圣衣上，他的双脚毫无顾忌地踏过那一滩秽物，摇摇晃晃地走下楼梯。我想去扶他，但伸过去的手被他打开了，他什么都不说，只是扶着石阶旁边的石柱一步一步地走着，我只得跟上去。

“你要去哪儿？回宫里么？”我问他。

卡妙摇摇头，他说：“到另一个地方去，你会陪着我么？”

“当然，我说过的，无论你去哪儿，我都要陪着你。”

卡妙的嘴角轻轻地扬起来，那道弧线如此圆润，就像月牙一般，而他，确实让我觉得跟月亮有共通之处，皎洁得不好让人靠近，却又充满了残缺，但很讨人喜欢。

我们慢慢地走着，他在前，我在后，他摇摇晃晃地，我小心翼翼，我们谁都不敢放开胆子。我们离开了圣域，走在雅典的大街上，走过一扇又一扇门，走过一棵又一棵树，万籁俱寂的夜晚只回响着我们细碎的脚步。

我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闻到海风的咸涩的味道，我似乎感觉天开始亮了。

我跟卡妙坐在海滩上，他的脚尖在柔软的白沙上划着，我看不懂，似乎是拉丁字母，或许是法文？卡妙那家伙从来都不掩饰他对家乡的喜爱，关于那些细节我都记得，比如，有一次他穿了件蓝、白、红相间的衣服，当时就被圣域那帮兄弟取笑说要拿来当爱国主义教育的典范；有一次他捧着一瓶二十年前酿造的法国葡萄酒在水瓶宫里沉思，整整一个下午；还有一次，是在他不知哪一年的生日，我送给他一本法国散文精选，他翻开见到我写上去的唯一一句法文的时候，他就哭了……

我知道他思念法国，我想安慰他，但又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我总不能说“我理解你”这种话，因为我从出生到现在都留在希腊。

那，抱抱他？我很久以前就想了，我觉得他的心一直在颤抖，没有片刻安稳，尽管他伪装得多么坚强。

我悄悄地伸出手，在快要出碰到他肩膀的时候又迅速缩回了手。因为我看到他的双眸如此清明，根本不像是酒醉之人，我怕刚一碰到他的身体就被他的目光刺穿，他的眼睛从来犀利得让人不敢正视。

我一直都想亲近他，但似乎咱们之间隔着一层窗户纸，我们没敢捅破，也不知道如何捅破。如今我在窗户纸的一边无法看清卡妙，似乎连自己也模糊了，不知卡妙是否看得到我，但是我敢肯定他从来都看得清自己。

这样看来，好像醉的人不是他而是我，我的眼中只剩下迷迷蒙蒙的一寸光点。

我醉了么？

或许，所有人都醉了，只是醉的方式不同罢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