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弦：宫
“你喜欢江流儿吗。”
“喜欢。”
“你现在还喜欢吗。”
“我一直喜欢他。”
孙悟空木然地坐在忘川河边，用脚划着水。他旁边是一个女子，叫孟婆。他对面，彼岸花开得很好，冶艳的红，一如当年他化焰而成的披风。
许久，那个叫孟婆的女子叹一口气，忘川碧清的水里映出她姣好的面容。她慢慢站起来，把手里的那个青瓷碗扔进了河里，朝孙悟空道：“大圣，回去罢。”
孙悟空抬起眼看她，火眼金睛不知何时蒙了阴翳，他皱一下眉，道：“把江流儿还给我。”
孟婆嘲了一声，冷冷道：“江流儿已经转世去了，他可是如来亲点的取经人，怎可因为你耽误了时辰。你又不是不知道。”
孙悟空呆了呆，手指攥紧了又松开，他站起来，声音有些哑地对孟婆说：“别给他喝孟婆汤。我求你。”
他齐天大圣从来没求过人，当年面对十万天兵天将的时候没有，后来被大白金星炼在炉里的时候没有，再后来被如来压在五指山下的时候也没有。
可是现在，他求她。
孟婆一笑，妃唇凛冽，她说：“不可能。”

二弦：商
“你喜欢江流儿吗。”
“喜欢。”
“你现在还喜欢吗。”
“我爱他。”
彼时长安还是冷冷的天，屋顶上卧着雪，软软地滑下来，孙悟空慢吞吞走在江流儿后面，故意将手环在脑后，哼着曲，目光却片刻不离开前面的人。
长安的冬天也无非是这样，淡漠的景致，河上结了薄冰，雪厚了些，踩着吱吱响，孙悟空看着江流儿的后背，眼神温柔地或许他自己也不晓得。
“大圣！大圣！”江流儿转头叫道，他忙装出一副不耐模样，道：“咋了咋了，小屁孩，成天咋咋呼呼的。”
江流儿倒是习惯了，跳到孙悟空身边，拉拉他的衣角，说：“大圣你瞧，那寺好不好看！”
孙悟空猛一怔，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的确有一座寺，在雪的装点下愈发金碧辉煌，他可以清楚看到，那叫奈何寺。
“有甚好看的……快走吧。”孙悟空有些慌张地含糊应道，催着江流儿快走，一双眼里搅进了些狼狈与不安，江流儿倒没在意，只是活泼泼地一笑，蹦蹦跳跳地向前走去。
孙悟空走得依旧慢，他反反复复地在想，有些东西他真的可以阻挡掩盖吗，他是不是太自私了，他这样做到底对不对，江流儿该不该认命。
答案他其实很清楚，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大圣，你喜不喜欢我？”
江流儿脸涨得通红，站在孙悟空眼前，问道。孙悟空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只极轻地摸了摸他的头，说：“傻瓜。”
江流儿被他的话说得一怔，只觉那样好听，耳尖泛红，反应过来赶紧转身慌慌张张地走了。
窗外是青色的天，花开的正好，光漏进来，模模糊糊地晕染了孙悟空一身，他的眼里有花落下。
外头鸟雀叽喳，他终究欠下了一句喜欢。千山万水，他再也找不到机会还。

顶

三弦：角
灯花又爆掉一节。江流儿习惯性地朝窗外看去，墨色的鸱吻，暗色的夜里有浅浅的白花，簌簌地落着。他叹了口气，小心剪了剪烛心，然后掩好墨盒，轻手轻脚地离开椅子。
房间的窗棱上，他看到孙悟空正合眼守夜，他唤了一声“大圣”，没有回应。许是睡着了？江流儿浮起个笑来，拿了件衣服走过去，盖在孙悟空身上，后者突然抓住她的手，极用力的，握得他生疼。
“江流儿……”孙悟空喃喃道，眉锁得极紧，江流儿忽然就觉得心疼，伸手环住孙悟空，头埋进他怀里，后者依然抓着江流儿的手，半晌，慢慢叹一句，“别走……”
江流儿浑身一抖，泪落下来。他以为他不知道，原来他比谁都清楚。
他瞒不过的。
桌上风卷书页，露出下边用楷书写好的，赫然是一卷经文。
“小师父说他要走了。”猪悟能看着河里的水，说。孙悟空轻轻“嗯”了一声，头依然埋在手臂里，曲着膝，声音闷闷的。
“不去送送？”猪悟能问。
孙悟空不说话。远处是几点白鸽，温柔地掠过水面。长安已是初春。
“俺晓得你难过。”猪悟能坐在他身边，道，“小师父他，有自己的想法，普度众生，也挺好的，以后还可以见面的嘛，对吧。”
孙悟空抬起头，良久，说了一句：“你不晓得，此去西天，再无归日。”
后来，流沙河那妖怪的颈上，便多了第四个骷髅。
流沙河，弱水三千，古往今来，无一返者。
此乃西行必经之路。

五弦：羽
贞观十三年九月望前三日，太宗亲送御弟唐玄奘西出东土，捻土释酒。
玄奘行至两界山处，忽闻山脚下叫喊如雷道：“我师父来也！我师父来也！”
自此，孙悟空保唐玄奘西天取经，终成正果，曰斗战胜佛。
西天，大雷音寺。
“我佛慈悲，如何叫那金蝉子苦修九世，不得善终？”观音犹疑不解。
如来看他一眼，道：“若非如此，那猴头怎愿甘心保金蝉子西天取经。”
“可是，佛祖不觉得对孙悟空不公平吗？普度众生，为苍生谋求幸福，这不是佛祖一直告诫弟子的吗？可为什么——”观音道，显然是有些异议。
“那猴头不过是一只妖罢了。”如来道，观音还要问，如来淡淡地扫他一眼，说：“观音，你今天的话可有点多了。”
“是，弟子……失言了。”观音诺诺道。一旁已做了善财童子的红孩儿跳起来，忍不住问：“佛祖，下一世唐三藏会与大圣一起会花果山吗？”
如来合了眼，说：“不可能。”
孙悟空啊，早就死了。
路上，已经被封为旃檀功德佛的江流儿不着痕迹地拭去了眼角的泪。
“师父，大唐到了。”
他忙做出笑来，应一声。而他身边的，不是大圣，而是六耳猕猴。
佛祖以为他不知道，可他比谁都清楚。
成佛又怎样，他失去的，远比得到的多得多。
江流儿抬眼一笑，袖里握着的，是一个齐天大圣的布偶。
试问心归何处，十世怎堪回首？又到花明柳暗处，纵马联袂间，长安安如故。奈何寺中说奈何，相顾谁先忘，欲语却哽喉。昔日有小童，今番已陌路。
说铁棒何用，变化何用，长生不老又何用。如来座下问如来，不复桀骜不峥嵘。曾记长安否？聊做黄粱梦，痴心偏系一人终。他年若得两聚首，齐天不是孙悟空。
贞观二十七年，御弟唐玄奘返京，携徒三人，太宗大喜，设宴庆贺，诵读真经。
至此，九州风调雨顺，雨泛大唐。
【全文完】

日！！！好虐！这个梗我昨天才看到今天就看到你这篇

好虐

虐

哭脸

心疼，泪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