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是京城一处教书的先生，生平和乐。
狼烟四起之时，繁华一处终成马踏兵戈之地。
我被迫离开我的家乡，来到这烟波万里的古老小镇。
古砖相接细缝生风，朱瓦红墙亭台轩榭。立于高处，透着窗棂望去，未施粉黛的姑娘眉眼弯弯笑容恬淡，踏过微凉石板，唱着那不知名的清婉小调，惹得擦肩的路人频频回头相望。
绿水环绕，青山绵延，楼阁镜里笑朱颜。
我扶着船舷，临风回望，炊烟袅袅，村落轮廓渐渐消散。
我暗暗思忖，思绪万千流转之间已是到了岸头。
“先生，到岸了。”
船家撑着篙回过头来提醒道。
我放下手，笑道，“都说不必唤我先生，这倒是显得生分了，不嫌弃唤我长安便好。”
“好，长安。”船家应得很是生脆，又问我，“还转悠吗？”
我摆了摆手，道，“不转了，倒是我打扰你谋平日生计了。”
我又弹了弹袖上莫须有的灰尘，抚平了衣裳。
“怎的会，长安若还想，岸头等我就好了。”
“这是定然。”
我本是打算再多停留会儿，想了想现在却也不大合适了。
与船家告别后，我走进小镇，绕过熙熙攘攘的长街，最后兜兜转转仍是不见尽头，不免心生烦躁。
这些风景我是见得多了，虽说是还不到生上厌烦心绪之时，今也实是多了几丝腻味了。
我立在街头半会儿，终是踏过青石板走向了熟悉的巷子。

风徐徐过，消散在街头。
他还没来。
想到也许是不会来了，我略有遗憾，欲转身离开，最后还是往巷子深处走去了。
认识他有几旬了吧。
见到他时，他是在巷子口，端着二胡咿呀咿呀唱着。戏腔婉转，眉目含情，听得出唱得有些年头了。
在外卖艺的大多是生活清贫的人，但令我惊讶的是，他眉间没有我所熟悉的层层叠叠的褶皱，但那萦绕着的死沉的气息还是多添了几分忧愁。
他其实很年轻有一副好皮囊却是那双空洞的眼睛吸引了我。
那是一双极其漂亮的眼睛，狭长的眼廓细长的眼角，两粒眼珠子就像浸泡在白水银里的黑珍珠。若说那珍珠没了光泽倒也不对，但也只有在念出戏词时，相见眉才开。
我本以为他沉浸在他的戏里，却也不尽然。像是注意到我，他的目光扫过几处，最后落在我的身旁转而又收回，渐渐又涣散在了空中。
他不言，我也就静静立在一处不语。
他似乎很用力，那旧二胡的弦好似被割得疼痛难忍，纷纷杂杂声音显得很刺耳。
我蹙了蹙眉，这可并不是我所想的。欲离开，脚尖动了动，却又是不知抱着何样的心思，最后我也只是动了动。
“但愿得了却了当年的旧债，纵死黄泉也好安排。”
他的声音略带沙哑，嘴唇一翕一合，吐落出的字词仿佛用尽力气，历尽生死离合，只为搅覆五脏，只为泣血于喉。
我如不知言语，如鲠在喉。
连续几日我都是来这巷口，许是生了默契，每日的黄昏我便端着板凳同他坐在巷口，摇头晃脑像是早已不为那怪异不解的眼神而扰乱心神。
也是我听得多了，会了些，时而与他哼上几句，模糊不清合着那二胡声倒也听起来像模像样，绝没有旁逸斜出。
这日他却没来。
我听得他人说，他也是流浪于此，我倒是想，恐是又去流浪了。
我还是去拜访了靳老，他的邻居，一个孤寡老人。只是因脾性怪异孤高与他人少了往来，便被镇上的人传成了有怪癖的坏老头，可笑传言怎的能信，但我与靳老也只是点头之交。
“靳老，那戏子今日怎的没来？”
平日里与别人谈起他总是唤他“那戏子”。
“我怎的知道。”
老人瞥了我一眼，手里的活计也没有放下。
“他昨日就没回。”

@司徒嫣纱

“前些的日子，你唱的那是什么曲儿？”
我是不欲再与他说起旧年往事再述故人伤。
“生死恨。”
他兴许亦是乐意的。
“我与你生和死恩情似海，寻一处干净土月冷泉台。”
他张了张唇，再没有用那戏腔，只是低低的，像是念出来一般，用沙哑的声音唱了出来。他捻起兰花指，指尖翘起划过空气，在空中打了个旋儿，落在了不知名的地方。
“他可是为你而死。”
许是我终于忍不住替那什么人慨叹心酸，见不得他如此平淡的模样，忍不住想要刺激他，想象着他眼里翻滚着的愈发痛苦的情绪，我沉重的呼吸似乎才得以解放。
“所以我在后悔。”
他终于回过了头，却是泪流满面。
他知道，这早已是无可避免的了。
“岁月倥偬，人去几回……”
再后来我不曾再见过那戏子，我是听说他又去流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