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机】
楔子：
“我这一生，经历过许多人许多事，杀了不该杀的人，救不了想救的人，无憾的人生，是从遇见那个叫无心的人开始的。”——殷紫萍
一:
自那日从忘川取回彼岸花，距今已有一月之期，而檀无心在辽东的极寒之地徘徊也已半月有余。
“古书有载：有冰蚕长七寸，黑色，有角有鳞，以霜雪覆之，然后作茧。其色五彩，织为文锦，入水不濡，以之投火，经宿不燎……咳咳。”
极寒之地凉气刺骨，虽说已用火飞鸢提速取暖，但无论如何在这鬼地方徘徊了半个多月的檀无心来说，身体已快支撑不住了。

眼皮随着步伐的前进越来越沉重，“我终究是……会死在这里的罢？”话音未落，忽的——那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里已没有了方才的那一抹身影。
……
“你醒啦？”
尚未睁开眼，檀无心的耳边就响起了一道略带惊喜的声音，让他莫名的安了心，却又奇怪于那声音的熟悉。
“还不睁眼啊，当我是那些一无是处的庸医看不出来么？”
睁……眼？对了，冰蚕！ 檀无心猛然睁眼，看到的却是一绿袄黑发双手正捧着一碗药汁的女子，对着他笑得眉眼弯弯。
那女子，正是之前于杭州误会檀无心的逍遥观医师殷紫萍。
“诶，你是不想活了么？这可是极寒之地，你身子骨本就虚弱，为何还要来这地　　　　　　　　　　　　　　　　　　　　　　　--- 从此苏沐春夏冬，再无苏沐秋。
　　　

“啊想到了！”坐在床边的紫萍猛地一拍手，“想来这极寒之地也不适于你养身子……那不如你跟我去四处游历好不好，待你病好便可归家？”
四处游历？
好……诡异的条件。
偏偏那眼神里饱含的期待竟让无心开不了拒绝的口。
我竟会对一个不熟之人不忍心？这可还是第一次……罢了罢了。无心叹了口气，“好。”
二：
“这一月里可是去了许多有趣的地方，怎的还是见你苦着那张脸？”
莲池旁，殷紫萍注视着前面那站在梅树前的檀无心，不禁开口问道。
“为何要开心？那些烟火那些欢笑……又不是我的。”那声音里透着一丝冷冽，“人，什么是人？人的繁华……都不是我的！”

“你……好端端为何要说这些话！”殷紫萍语气急促“你不就是人么？一个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的人啊！”
檀无心沉默了。转过身来看着站在他身后情绪尚未平定的殷紫萍。
“你想不想听一个故事？一个关于怪物的故事。”
——
神斧阁的掌门公输文最近带回来了一个孤儿，天赋异禀，说是百年难遇的天才。
那孤儿，便是年幼的檀无心。
“咳……咳咳……”
“无心，你该喝药了。”一袭绛衣的女子扶起病榻上的檀无心，轻轻端起放置于身侧的药碗，“莫要太痴迷于偃甲了，要好好照顾自己，可以答应我么？”
卧于病榻上的檀无心虚弱地点了点头，看向那女子的双眸里尽是一片柔和。
突然，门被“哐当”一声踹开了。
“师妹？！”来者一脸的不可置信，“你竟

真在这里！”
“大，大师兄……”紫烟慌了神，“我，我……”
“跟我走！”只见那人快步走了过来，一把抓住紫烟的手就拉着往外走，“这地方晦气太重怕冲撞了你！不宜久呆！”
“可……”
又是“哐当”一声，惊慌的声音被关在门外，房间里重归寂静。撒在地上的药汁映出无心落寞又苍白的脸庞。
不久后。
“就是这个煞星！害死掌门又害得紫烟师妹卧病在床！打死他！”
“就是！打死檀无心这个怪物！”
“打死他！打死他！”
“将他赶出神斧门！”
“对！赶出神斧门！”
……
檀无心越是往后回忆，声音便越冷凝。

后来，我于乱葬岗中醒来，那种整个人被撕裂般的痛楚至今刻苦铭心。那些人类把我当成怪物，用石子砸我，用粗鄙的语言骂我，更有甚者，把自家的狗给放了出来……如若不是戴掌门于百慕林谷和丝路古道的交界处发现我，恐怕……现在的我已是荒魂一缕了罢。”
“我是个怪物，是个苟活了几十年的怪物，我的天空没有太阳，只有黑暗。”
“而我，现在就要为那一段噩梦，画上句号。”
三：
檀无心望着不远处的不死树禁地，近日来，从那地方传来的震动越来越强烈，镇压在那地方的真正的怪物，就要苏醒了罢。
“呵，真讽刺。”原来自己的存在，只是他人为了继续生存下去的工具。无心苦笑，脑海却突然浮现了出一画面： “你不是怪物，你是我的朋友，我殷紫萍的朋友。”

那一刻，纷飞的梅花瓣与少女那如花般的笑颜，悄悄的如一颗种子埋在了檀无心的记忆里。
“你的笑容好温暖，有如太阳，好温暖，好明亮。”
——
“无心！”
视线里，一身紫裙的殷紫萍朝他跑了过来，身后跟着的是他为了给她解闷而做的机关狗。
檀无心笑了笑，眼里满映着的是她跑过来的身影。
“嗯？”
“刚刚我去参观了所有你做的傀儡！好逼真好漂亮！就，就是……你……你能给我做一个么？我想要一个像你一样，独一无二天下无双的。”殷紫萍绞着衣角悄悄红了脸 “过些日子我就要启程回北方了，继续当个游医，就想跟你要个纪念品……想来路上也不会太过孤单……你，你若不愿的话，那便算了……”

檀无心看着殷紫萍满脸的期待，心中微涩。
“怎会不愿？我会做一个傀儡给你，像我一样，像我一样天下无双的。”
但凡是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哪怕太阳，哪怕月亮。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谢谢！！！”殷紫萍惊喜万分，居然忘了羞怯，伸出双臂激动地抱住了他。
檀无心身体一僵，感受到了柔软的触感，耳根红了些许连带着动作也有些不自然。
他没想到只是一个回答，竟能让眼前的少女欢快得像个孩子。
这是不是就代表……他在她心里有那么些许的位置？
心中微暖。
“我陪你去。”
“啊……啊？”
“我檀无心，想陪着殷紫萍，要陪着殷紫萍，陪着她去遍任何一个只要是她想去的地方。我檀无心都会陪着，只要那个叫殷紫

萍的人需要我陪。”
只要你想，只要你要，只要我檀无心……有那个命。
“当真？你会舍弃天工阁的这一切跟我走么？”
许是刺激稍大，眼前的殷紫萍看起来呆愣愣的，煞是可爱。
“又怎会有假？”檀无心笑意盈盈的看着她，双眸尽显宠溺，“只是现下还有些事情尚未料理妥当，再等几日可好？”
想到接下来要面对的事……檀无心的双眸快速划过一丝黯然。
“好，我一定等你！”
——
“师兄。”
“嗯。”
不远处便是那不死树禁地，站在这里，依稀能听到里面摩罗传来的怒吼。
今日过后，恐怕是不会再有檀无心这个人的存在了罢。
“师妹，大战在即，我尚有一事未解决，

可否相托于你？”
“师兄但说无妨。”阮烟罗的声音有些哽咽。
檀无心招了招手，从他身后走出一傀儡，身形相貌竟与檀无心一模一样。
“这是……”阮烟罗微愣。
“我倾了毕生绝学，给紫萍做了这个傀儡，她说过，要我做一个和我一样天下无双的。我若是回不来了，请你代我转交。”
檀无心看着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心中百般复杂。
檀无心无心，你便无心，檀无心有心，你便有心。你只需此生，伴她不离，白首不弃。
“……好。”
再见到公输文时，檀无心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神斧门于他，是前世，而天工阁则是他的今生。
前世犯下的孽，今生还。
“你终归还是来了。”公输文，不，现

如今应是最强傀儡摩罗，睥睨着地上那一抹消瘦的身影，轻蔑道。
“檀无心，今日，定灭摩罗。”
“哈哈哈哈，好大的口气！你在我面前如同蝼蚁，我倒要看看你是要怎样灭我！”公输文大笑，挥了挥摩罗的手臂，形成的气流把檀无心推出好远。
“无心莫怕！我来助你！”檀无心身旁忽的出现一娇小的粉衣少女，背着一把比人还高的笔尖饱满的画笔。
“师姐别乱跑！”忽得又出现一蓝发碧眼的外国画师，一把捞起那少女扛在肩头。
“无心，好久不见。”
“别磨磨蹭蹭了！”公输文冷声吼道：“有什么能耐便使出来吧！”
那外国画师单手扶着肩上的少女，另一只手持着镶金画笔泼墨挥毫，那百慕林谷的幽潭处登时长出一片茂密的梅林。
被困在里面的公输文动弹不得。
檀无心看准时机，牵丝引线跃至公输文面前，抬手掐住公输文脖子，而身后的阮

烟罗则操纵着傀儡摆好了架势准备攻击。
一拳击中公输文，公输文发出一声痛呵，苦地蜷起身子，身后的摩罗亦痛苦地蜷起身子。
被檀无心掐举起的公输文面色狰狞地举起拳头一拳捶向无心，身后的摩罗亦跟着一拳。
“护生影！！！”
摩罗挥拳形成的气流刮得阮烟罗脸颊生疼，却也无暇顾及，大喊一声将防护的法术施在了檀无心身上。
铁拳砸下的那一瞬间，檀无心身上出现了五个金色光圈将其笼罩其中，却还是听到了檀无心的一声闷哼，松开了掐着公输文的手。
护生影只能减免伤害。
“比起那时候，进步蛮大的……咳！”公输文的脸早已涨成紫红色，因着那一拳才有了喘息的机会。
“是么？”檀无心抹去了嘴角的血丝，“那你要不要看看更长进的。”

虽是与摩罗合体，但身体早已年迈无力，此时的公输文再无操控摩罗的能力，只得嘶哑着声音对檀无心喊道：“这傀儡与我们共生共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无心你究竟明不明白？！”
“什么？！你……你是说……你死了师兄就得与你一起死？！不！！！”阮烟罗听到了那嘶吼，不由得停下了动作，惊恐地吼道。
檀无心像是没听到似的，摆好架势开始吟诵。
“极！天！之！邪！”
只见檀无心一跃而起，身后的傀儡仿佛突然之间涨大了了数倍，化为一道虚影临于檀无心之上。
“师兄别！！！”
尘土飞扬中，无心依稀听到了师妹阮烟罗的咆哮，解脱似的笑了笑。
“你灭了摩罗又如何？只要有欲念存在！摩罗就能永生！！！只不过无心你，你，你真令我……你真令我失望……”
公输文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虚弱，

直至死去。摩罗无人支撑，随着“轰隆”一声，机关零件尽数散落开来，陨成碎片，将檀无心与公输文一起掩埋。
檀无心合眼前看到了阮烟罗冲过来颤抖着伸出的手，是想把自己拉出去罢……
檀无心笑笑。
只要摩罗存在，我就永远是只能存活于黑暗中的怪物，为了你，我不愿再苟活。
现在我终于不是一个人人唾弃的怪物，我终于能和你一起，一起……却再也没有机会。
我能感受到我的心跳，感受到血液在流动，还能感受到你所说过的花香鸟鸣……却是我一人独自感受。
我不怕死，但我会怕我的太阳孤独，我不忍她一个人，一个人于这世上飘零。
阮烟罗，记得你答应过我的，把另一个独一无二天下无双的“我”，转交给她。
谢谢。
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