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蜀营,璀璨已星斗爬满了天幕。
赵云难得不用守夜,但他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不喜欢在床榻之上辗转反侧,于是索性起身,出了辕门,走到江边。
寒风阵阵,撩散他黑亮的长发。那千丝万缕的纷乱纠结,一如他此时混沌不宁的心思。
繁星很美,悬在天上,映在水里,仿佛整个世界都已被她们的光辉占领。
她们孜孜不倦的闪烁着一双双迷人的眼睛,若是在向独立风中的英俊少郎殷勤献媚。
她们俯瞰着他,仰瞻着他,如痴如醉。
他是一个多么意气风发的人!又是一个多么纯真温柔的人!
倘若她们长有手臂,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深情拥抱住他。
可惜她们没有手臂。
便是她们有手臂,他也绝不愿意让她们拥抱。他不是一个可以被人随意拥抱的人,就好像他从不随意拥抱别人。
在这茫茫尘寰俗世里,他只会拥抱一个人。他也只允许自己被那人拥抱。
所以当那人走近他身后,他并不设防;当那人以双臂环住他腰,他也毫不拒绝。
那人的呼吸就盘桓在他耳边,好香,好甜。
纵然不与之面面相对,他也知道,那人的美,远胜璀璨繁星千倍万倍。
那个似瑾如瑜的人啊……
“你又不开心了。”
“子龙开心不起来……”
“子龙不开心,公瑾也会不开心的。”
“子龙不愿公瑾以身犯险、深入虎穴。”
“公瑾知道那并非最好的计策,却是当下唯一可行、必须施行的计策。敌众我寡,长此相持,会对我军不利。公瑾一定要趁着这股机不可失的东南风,一举击溃敌军。这一仗,公瑾不能输。”
“子龙明白,公瑾肩负使命、任重道远……可子龙很怕,真的很怕……子龙怎能眼睁睁的看着公瑾被‘送’给曹操!就算是计策,也不行!”
“公瑾不会让老贼触碰的。这步棋虽然很悬,随时都有失手被擒之险,但公瑾向你保证,公瑾宁死也不让他人触碰。”
“公瑾不能死!”赵云纵声呼道,“公瑾要活着!公瑾亲口答应的,要‘陪子龙’的!”
赵云的身体在颤抖,偎依在他怀里的人,也跟着他一起颤抖。
他怀里的,绝非那高高在上的吴军大都督。
他怀里的是一块美玉,一个美梦。莹润温软的美玉,柔情旖旎的美梦。
美玉,让他爱不释手。美梦,令他眷恋不舍。
一旦美玉碎了,美梦破了,也许他的心、他的灵魂,亦将一起破碎。
这是他最害怕、唯一害怕的事。想及此,他便不禁全身发抖。
他满心的忧思愁绪,周瑜可知?
智慧如周瑜,又岂会不知!
周瑜缓缓撤出身子,双目凝视赵云,道:“子龙,其实公瑾也很怕,很怕会孤孤单单死在曹贼手里。”
赵云一字一字的道:“公瑾不能死!”怜惜之意,尽在其中。
周瑜道:“然而生死之事岂由我等作主。是故……”他迷离的神光中忽然闪过一道为难之色,欲言又止。
赵云问:“是故什么?”
周瑜略略低头,雪白的脸颊上浮起两抹妖娆红晕。
他将右臂轻轻抬起,右手举在半空,道:“是故……公瑾想要子龙随行,与公瑾同生共死……子龙可愿意?”
“同生共死?”赵云重复着这个词,混沌的心海豁然开朗。
“愿意!子龙非常愿意!”他当即也伸出右手,五指牢牢抓住周瑜之手。
但他的脸突然变得很红,头也垂了下来。
他想起了《诗经》中的千古名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公瑾,子龙真的能与你同生共死吗?”赵云喃喃问道。
周瑜秀眉一轩,笑道:“我那‘共死’是说着玩的。有子龙与公瑾一起,我们两个一定谁也死不了。天下没有子龙打不赢的仗啊。”
这样的赞美,赵云听闻不止一次。但唯有此次,他才真切觉到,这句话原来这么悦耳动听、振奋人心。
他红着脸笑,更紧的握住了周瑜之手。
翌日一大早,周瑜只身来到蜀营,开门见山的对刘备道:“我欲向刘备大人借一员将领,刘备大人可答应?”
刘备尚在吃早饭,陡见一个风华绝代的红衣美人背衬着阳光径直走进帐里,还以为这人真是天上落下的。诧讶之余,箸勺“噼啪”掉地。
“呀!你怎么招呼不打一声就来了?”张飞嚷道。他的表情很奇怪,说不清是愤恼,还是惊喜。
周瑜只问刘备:“大人到底答应还是不答应?”
刘备支支吾吾道:“好说……好说……不知周瑜大人要借谁?”
周瑜道:“赵云。”
张飞道:“你一定是想要多些猛将护卫你去曹操那里吧。一个子龙可够?要不俺也来帮你一帮?”
周瑜冷冷的道:“我只要赵云!”
刘备呵呵笑道:“好好……你要子龙,寡人借你就是……”心里直嘀咕:“这是借人还是抢人哪……”
周瑜道:“那多谢了。”
简单四字,一说完,立马转身,阔步走向帐外。
刘备、关羽、张飞面面相觑。
将出辕门之时,周瑜碰见了赵云。
与其说是碰见,不如说是赵云一直便在此处等他。
“我……我一不小心起床晚了……”赵云甚是惭愧的道。
周瑜淡淡一笑,捏了捏他手心,道:“我在吴营等你。”
留下这句话,他又潇洒从容的向前走去。
晨风忽起,他修长秀美的背影红艳如火、缥缈如霞,枯黄萧瑟大地因此有了一分亮色、一分灵动。
诸葛亮道:“我说吧,这件事,美周郎自有解决之法。”
赵云点头,笑容温柔甜蜜,似在沉醉着什么。良久,他轻轻启口,道:“公瑾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