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夕阳
周瑜已决定做个“乖孩子”。
他言出必践:乖乖的卧床休息,乖乖的按时服药,乖乖的受人呵护照料。
他长这么大从没如此乖顺过!
他虽生性清高淡漠、不喜喧嚣多事,但要他认病认弱、一连几天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真比强令曹操戒色还难!
他是一只凤,一团火。
骄凤不拘于窠巢,艳火不甘于沉寂。
他一贯我行我素,不为旁人左右。
但他遇到赵云,便注定了奇迹的发生。
他能向赵云露出世人梦寐莫求的绝伦一笑,能为赵云奋不顾身,更能对赵云千依百顺。
这似乎是不可思议的事情,而追究其实,却又那么简单。
人之情爱,岂非从来就是既不可思议、又那么简单?
晌午,甘宁凌统走进周瑜寝帐,商议军务,诸葛亮也跟着他们一道。
周瑜兀自仰躺床榻,头枕万缕松软如雾的青丝。
他雪白的腮颊沁着润红,光华奕奕,赵云正用一方浸过温水的绫绢、轻轻擦拭他额角。
“恭喜!周大都督今日气色,比之受伤前更好了十倍啊!”诸葛亮摇扇笑道。
周瑜不理他。
甘宁怒道:“诸葛亮你会不会说人话啊!”
诸葛亮道:“在下所言乃是实话。呵呵,人逢喜事精神爽,精神爽来身体棒!孔明讲得可有道理,周大都督?”
他目光停在周瑜脸上,周瑜的目光却注视着赵云。
“歇息数日,我骨头都要懒极生锈了。”周瑜淡淡笑道,“不过我真的挺喜欢这样,如果能长此以往就好了。”
赵云默默一笑。
甘宁朝赵云抱拳一揖,道:“这些日子,多谢赵云将军悉心照顾大都督!”
赵云忙起身回礼,道:“甘宁大人言重!此乃子龙份内之事!”
凌统抿着嘴巴偷笑:“嘻嘻,‘份内之事’,好生直截了当啊!”
赵云尚不察觉,自顾自继续说道:“何况公瑾之伤是因子龙而起,子龙理应为公瑾伤愈略尽绵力。”
周瑜微笑道:“我的伤能好这么快,全是子龙之功。若非有你在此,我怎肯遵循医嘱、每日喝药静养?若非有你在此,恐怕我早已凶……”
他本想说“我早已凶多吉少”,赵云霍的伸手捂住他口。
“我已疏忽过一次,追悔莫及!我决不让你再有任何闪失!”赵云大声宣道,说话之时,浑身阵阵颤抖,神情充满凄怆悲苦。
这般情深意重,连诸葛亮见了都不禁感动,拂扇笑叹:“痴心如是,夫复何求!”
周瑜轻移开赵云之手,莞尔道:“公瑾一时不慎,几乎错言,子龙勿要介怀。”
他那狭长迷离的美眸,朦朦胧胧醉成了丝。
牵心绊绪、勾魂摄魄的丝。
赵云即刻展颜,握住周瑜双手道:“公瑾相信子龙!子龙一定能保护好你!”
周瑜温和的道:“我一直都很相信子龙。”
眼瞅这两人甜甜蜜蜜,甘宁心底也渐渐涌起了波澜。他蓦然侧过头,双眸炯炯有神的望着凌统,问道:“公绩,你可相信我?”
凌统两手叉腰,傲气十足的道:“这得看你的表现。”
甘宁眉毛一皱,搔头呢喃:“大爷我的表现素来出类拔萃……真不明白你还有啥不满意的……”
诸葛亮看看赵云周瑜,又看看甘宁凌统,极不自在!
“欺负我形单影只是怎么的?我也是有家有口的啊……”他暗暗嘀咕,旋即“嗯吭”咳嗽一声,道:“眼下局势吃紧,诸位实不宜长谈风花雪月。”
周瑜冷然道:“本都督自有分寸。”语罢,从床榻上坐起了身。
“公瑾,你尚未完全康复!”赵云扶着他后背,一脸关切。
周瑜笑道:“曹仁的耐性就快耗竭,我不能再安枕高卧。”
诸葛亮道:“原来周大都督也料到曹仁兴许坐不住了?”
周瑜道:“我人虽躺着,心智却不曾懈怠。”
甘宁惑道:“曹仁又要发兵了么?”
凌统道:“笨蛋,莫非你以为魏兵已经卷铺盖走人了?”
甘宁道:“大爷我只奇怪曹仁为何隔了这么多日才又发兵。”
诸葛亮道:“他也是迫不得已,他必须给周大都督一些时日养伤。”
甘宁道:“他这么好心?”
诸葛亮呵呵笑道:“甘宁大人莫小瞧了曹仁,曹仁也很懂得怜香惜玉的。不过最重要的原因是他生怕周大都督的伤情被耽误,他回去没法与曹操交代。”
甘宁问:“那他干吗又要打架?不让大都督把伤彻底养好?”
诸葛亮道:“因为带伤的周大都督比健康的周大都督容易对付嘛!”他很想再加一句:“你怎么恁笨!”却惮于甘宁武威,不敢将其惹毛。
正言话间,帐外陡然响起兵马嘶喝。声音不大,若是起自远方。
凌统当即出帐查探,须臾,折回帐中,禀道:“大都督,曹仁果然来找麻烦了!”
周瑜冷冷一哂:“哼,也不知最后是谁教谁更麻烦。”一言方毕,便要下床。
可他似瑾如瑜的身子竟像钉子一样死死定在了床上!
赵云摁着他双肩,眼神如炬,道:“子龙替你前去迎战!”
周瑜拍了拍他手背,冁然道:“不行啊子龙,我乃吴军大都督,焉有临战避敌之理?”他语调轻快活泼,仿佛是在哄劝一个孩子。
此时的赵云无疑就是一个“孩子”,急躁、冲动、固执的大孩子。
“是啊子龙,别和周大都督瞎闹。”诸葛亮也在一旁附和。
周瑜瞪他一眼:“谁消你多管闲事!”随而美眸一转,神光倏变春水温柔,凝望着赵云道:“子龙,吴军需要公瑾督战。”
他的嗓音也如春水一般温柔。
赵云愁锁眉头,纯真明净的双眼粼粼微烁。深清、怜惜、焦虑、无奈……百感交集。
有些事,周瑜可以对他千依百顺;有些事,周瑜不得不坚持己见。
“你只管督军。”赵云缓缓的说道,“冲锋陷阵、破敌斩将,都交给我。”
周瑜想了想,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