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
缇官是只道行尚浅的小妖,不似别的妖精苦心修炼,也不似旁的四处去伤人性命。几百年里她所做的事大小分为两件:大的是每隔数十年就换出山府栖身,美其名曰“游戏人间”;小就小到靠着棵树翘起两只后爪,捧着本捡来的《诗经》或《文选》,边读边往嘴里塞果子。对了,还有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隔三差五与山魈拌嘴,吵的凶的话还要打一架。
她也不记得和山魈认识多久了,只知道这么多年来,天下几次更名易主,她与山魈一次次逃难。山魈肯定记得,那家伙一向精明算计,哪天问问他就得了。不对,山魈才不会告诉她,他只会嗤嗤嗤嗤地笑她是只蠢狐,枉读诗书;能变人又如何,归根结底不过是个只知道吃和睡的白痴妖精;白活了这么多年,只会摘几个果子,吃顿肉还得是他去捉兔捉鸡……满嘴的糟词,缇官想想就来气。这也是缇官始终不喜欢山魈的原因:长得丑,又贱兮兮的,最爱没事找事,非要她炸毛跳脚才住嘴,然后晃着尾巴跳到山顶上,冲她龇牙咧嘴地笑。
缇官气,但又不会真的与山魈撕破脸,往往是过几日山魈给她送块肉吃,也就顺坡下驴了。
毕竟几百年来,只有山魈陪着她。如果哪天山魈丢下她走了,剩她一个人该怎样?
缇官不敢想。那种日子,在遇见山魈之前,她已经过够了。
四日前。
“好吃么?”
缇官自顾自地抱着只羊腿吧嗒吧嗒地啃,不做理会。她知道这只是句客套的开场词。
“还不是我打来的。就知道吃,让你生个火都不会。”山魈说着打了个响指,一簇青蓝色的火焰应声从指尖蹿起。
缇官听声音就知道山魈又在卖弄了,眼皮都不抬一下,说:“我的是爪子。”
山魈没有被她噎住,提高了声音继续道:“你不是能变人么?嗤嗤嗤,变化了点个火来瞧瞧?瞪我做什么?是你自己把话说满了,怪不得我。蟠桃是个好东西,可惜啊,给不了你脑子……”
“你有完没完!”缇官实在是受不了山魈每次都能扯到这上面来,“不就是从你那抢了半个桃子吃,至于计较到现在吗!”
“不就是个桃子!?”山魈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是,不就是个能抵千年修为的桃子!你说你,饿了去摘个枣吃不行吗,非要糟蹋那好东西!何况你空有一身好皮囊,却不知道怎么使,你用你的爪子掰掰看,你勾引过几个男人?”
缇官脸一红,好在有一身红色皮毛为她遮羞。她被山魈说得莫名心虚,用力咬下一口羊肉,故作镇定说:“我勾引男人做什么?”
“哎呦哎哟!”山魈笑的尾巴一扭一扭,“狐狸精不勾引男人,难道去给人牵线做媒?嗤嗤嗤嗤……”
缇官的脸在山魈的笑声里一点点黑了下来。她一言不发,默默啃完了羊腿。这羊腿可真够大的,抱在怀里沉甸甸。
缇官深吸了一口气,从地上跳起,用力将羊腿骨向山魈脑袋砸去,冲山魈大吼一声:“你放屁!”
山魈轻轻一闪就躲了过去,他垂下尾巴,带着一脸欠打的笑容听缇官气急败坏地骂他:
“说谁是狐狸精呢!你才狐狸精呢!谁没脑子啊,别以为就你聪明!别说半个了,就是天上的仙桃都叫你吃尽了,你也变不出个好看的!你就是眼红,别扯一大堆没用的,你信不信老娘这就下山骗个男人回来!”
“哟呵,了不起。佩服!”山魈故作惊讶,从素袋里吐出一串彩纸,丢给缇官,“敢不敢把人宰了再带回来?这七色人形纸片能采人七魄,中间串着的三色丝线能缚人三魂,本是京城咸清观中主人送我的,如今我给你。你我就赌一次,若你能给我勾个魂魄回来,以后我天天给你送只兔子;若是不能,”山魈顿了一下,慢慢把话说完,“我要你这条尾巴。”
缇官在气头上,觉得这事容易,五十得寸进尺追要了一记赌注:“还要一筐果子。”
“好。”山魈笑得张扬。“七日为期。七日之后去我山顶洞中分晓。你可别让我失望啊,狐狸~”
缇官瞪他一眼,把纸片塞进耳朵里藏好,转身离去。背后传来山魈嚣张的嘲讽:
“可不要露出狐狸尾巴啊嗤嗤嗤嗤——”
第一日,缇官去了碗子山下一处院宅。从前她打那经过时,见不少人进去,半晌才出来,于是使了个隐身法,偷偷潜入堂内。嚯!只见十来个没有头发的人,高矮胖瘦都穿着一样的衣服,各自敲打着一块漆红漆的木头,口里念念有词。缇官被他们“梆梆梆梆”敲得心烦,一时现了形。那些和尚何时见过这等情形,一个个睁大了眼睛,张大嘴望着缇官,也不去想这女子究竟是如何凭空出现的,只把手中木鱼梆子停下,顺带把佛门清规全抛到脑后。缇官被他们盯得难受,猛的推开挡在前面的三个和尚,慌慌张张逃走了。
第二日,缇官躲到了张肉案底下。倒不是她看上了满脸横肉的屠户,而是地上有人家不要的碎肉可以吃,还不被人赶。缇官恨不得以后都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