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从玄英出现以来,他便从未离开过叶寄冬一步。叶寄冬对此也表达过难以理解,他不认为玄英有必要与他离得如此近。
“知道我为什么不曾和你分开过吗?”玄英散漫地用手指拨弄着过长的鬓发,先前远眺着窗外的目光兀然转到了叶寄冬的方向,似是在紧紧盯看着眼前的瘦高男人,又像是在透过叶寄冬看着那块不小的落地窗。玻璃窗子能够隐隐倒影出叶寄冬的背影,只是照不出玄英的身形。
见叶寄冬默不做声,他继续半阖着双眼开口。
“我本就寿命已尽,又在世上游荡了千百年而未转世,算不得是人,连鬼魂也是算不上的,人世间自是容不下我。但如今是不同的——我驻足于此处。”
他抬手点了点叶寄冬的胸腔处,年轻男人的心跳声在他的手指尖徘徊。玄英示意叶寄冬走到落地窗的前面。玻璃上模模糊糊地显出他的影子,他打量了片刻,旋即将视线停留在了某一处。窗子上映出了他的眼睛,那双眼睛意外的清晰真切。清楚到让他可以看见落在虹膜上的青年身影。
那青年金衫黑冠,把玩般地转着手中的白折扇。
“如若你遇不见我,可会寄居在他人身上?”
“我曾在百年前附身于一位姑娘的灵魂中。”他摊开手中的纸扇,比常人更加淡些的眉毛垂下些许弧度,似是在笑着,眼目之间却缱绻着些凉意。
叶寄冬神色未变,用手指理了理不甚整齐的领带。他对于正装异常执着,除却沉入睡梦中的那几个小时,几乎是西服与领结从不离身的。似乎不论季节与天气,他总是穿着套古板而俗旧的西装三件套,倒也常被旁人戏称是病态般的偏执。
注意到他身上那件整洁到令人心神发闷的西服,玄英用折扇轻缓地拍打着自己的手心。几缕鬓发徐而慢地从脸庞垂落下来,他也只是用扇子挑了起来,看上去并没有将它整理好的意愿。
“你这冷淡的性子和半柒姑娘倒是相差了太多。”
“半柒?”叶寄冬挑高了眉梢。
“那便是我许久前附身过的姑娘。她的名字虽古怪,却也是有寓意的。”
“是因为她生于七月十五罢。”他说话的速度极慢。
“若是我没猜错,你大抵也是在七月十五出生的。出生在鬼节的人阴气极重,也只有这般的人能够不被我身上的寒气所影响了。”见叶寄冬在点了点头后便不再出声,玄英拍了拍他的手臂,属于活人的温热气息缭绕在他的手掌上,“带我去见见现世是何种模样吧?”
不等叶寄冬作出答复,玄英便拽着他外套的衣角走出了屋门。
空气中弥散着湿润的味道,房檐上的水珠还没有干透,稀稀落落地向下淌着水,几秒钟之后又砸到泥泞的地面上。
叶寄冬伴着玄英一同漫无目的地前行,他顺着小巷的墙壁慢步走着,时不时侧过头随意扫几眼身旁的高冠幽魂。那男人原先只是在他的房间中显过身,他并未有过什么强烈的感触,如今看来,玄英确是与这世界太过格格不入了。
狭窄的巷子里没有什么人穿过,周遭坐落着的都是些朱色房梁的老房,生着青苔的砖瓦也称得上是具有时代感。但那个长衫布衣的男人不属于这里——这很明显,一看便知。
他应当归去苍天穹宇中去,而并非在这里踟蹰不前。
“你究竟…为什么会在死后仍停留于人世间?”叶寄冬原本没有什么起伏的声音中带了几分不解,他依旧是那幅毫无波澜的样子,黑色的眼睛里却融杂了些莫名的恍惚。
他透过层叠错落的树影看向那孤魂,斑斑驳驳的日光散在他眼前,教他看不清近在咫尺的金袍男人。
以他的角度来看,玄英本就虚幻的身形被阳光照映得更加看不清晰,仿佛会在某一个艳阳高照的时刻飘散于风中一般。
“我心有不甘。”
半晌,玄英的话语声落到他耳中,如同穿破了厚重雾气的灿阳一般,将他从泥沼中脱出身来。这般形容的确不太妥当,但他找不出更加合适的比喻来。
“为何?”他的声音逐渐变轻。
玄英用手掌摩娑着身上的金色长袍,衣衫上用金线绣着些细细密密的暗纹,在阳光下看不真切。
“不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