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的天灯弄77号,在一片残砖剩瓦中,有一位老人郭阿姨在默默地守护着自己的家园,守护着一段岁月。推开这座建于清代、有江南三大藏书楼之称的老宅,看着洒满夕阳的金砖、荒草遍布的庭院、以及年久失修的木基,仿若穿越了时光,诉说着一段令人回味无穷的故事。
天灯弄,一条典型的南市老城厢弄堂,呈狭长的L形折叠在巡道街和复兴东路的一角,开阔崭新的金坛路尽头被巡道街上一排低矮的两层楼老房拦断,老城新貌拔地而起的速度,在这个丁字路口随着街道的尺度骤然减缓。
进入L型的弄堂,右转,不远处的水泥墙边便是书隐楼的大门。
图为门楼砖雕:古训是式。
书隐楼的主人郭俊纶先生,青年时毕业于上海交通大学土木工程系,解放后担任上海民用设计院的工程师。这组建筑可以说是主人郭俊纶一生最主要的事业,文革后,他跑了不知多少部门,据理力争,从街道厂手里要回了主权,赶走了隔壁的川湘食品厂,在八十年代又经过努力,将该组建筑列入了上海市级文物保护单位。
图为郭俊纶夫妻旧照。
书隐楼是明代上海著名私家花园,随着历史的演进,住宅被分批出让,园林大部分已经被改建为住宅。
书隐楼也被叫做“九十九间楼”,其实原有房间七十多间,共五进,院落空间的布置方式为上海典型的“绞圈房子”,结构形式为抬梁与穿斗混合式,占地面积达两千余平方米。书隐楼建筑群的前三进,呈花园式布置,有假山、池沼、轿厅、花厅等经典布局。
大厅的地基是大型条石基,十分稳固。正南中间为石库门,两扇大门前后都贴有磨平的方砖,木门藏于中间,是鲜有的中国式防火门。
图为碎裂的石基。
大厅西墙外有一口宋代石井,井栏呈八角形,每边各有横直线两道,式样与苏州北宋名园沧浪亭的井栏完全相同。
第四进——正楼,供藏书之用,五进是宅居楼,是主人居家阅书的地方。两幢古典式走马楼成“开”字格局,雕梁画栋,精美绝伦。四周有大青砖砌起的厚二尺、高三丈六尺的封火墙围合,比上海老城墙还高出一丈二尺。大门、侧门均为石库门,木质门上都用方砖遮盖,可见其防火措施之严密。
图为书隐楼的主人郭俊纶先生的画作。
客堂间如今就是郭阿姨的起居室,她堆积如山的衣物被塑料袋包裹堆放在房间中央,一张方桌,一台电视机,几把椅子,边侧是一张老式的雕花床,她晚上就睡在上面,一侧的墙中央放着父亲的黑白遗像。
图为到处可见闲置废弃的家具家电。
图为废弃生锈的自行车。
书隐楼建筑之特色为多砖雕、木雕装饰,用砖雕刻的仪门、漏窗等雕镂有山水人物,如门楼上砖雕西昌伯磻溪访贤、穆王朝见西王母、老子青牛出关故事等,还有“八仙”登山、三星祝寿的砖雕屏风。
门窗隔扇、梁枋裙板上可见凤穿牡丹、松鼠葡萄、双狮戏球、江干城廊、长桥卧波、垂柳风帆、莺凤和鸣、五福同庆、二龙戏珠等精美木雕。
船厅檐枋上还有“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的浮雕等,均是江南宅居建筑装饰中不可多得的精品之作。
令人可惜的是,这些代表着中国建筑艺术特色的旷世奇珍几乎隐没在齐人高的荒草之中,多处楼梯已朽不可攀,许多雕花木构件也塌落、朽毁、霉烂,现在的主人郭阿姨住在这幢摇摇欲坠的老宅里,心情不好是可以想象的。
郭阿姨的全名叫郭誉文,名中有“文”字,也是她认为宿命中就要保护这座古宅的昭示。尽管她仅享有书隐楼产权的二十四分之一,却的确是书隐楼目前唯一的居住者和看护人。如今亲人们,包括九十多岁的母亲,大都定居国外,很少回来。
郭阿姨有上海本地和少量德国血统,有些报道称她“其实已经六十多岁但看起来只有三四十岁,皮肤粉白一头乌黑亮丽的黑发”,她开玩笑说自己皮肤好大概就是因为属蛇,“蛇皮光滑呀”,以及,“有外国血统么白呀”。
为了祖上传下来的这份产业,她默默地守护着。住过老房子的朋友都知道,在这里,每天常规的洗漱、清扫、吃喝都是问题。为了不生明火,郭女士家里不做饭,只叫外卖。每天探头探脑看的朋友太多,郭女士干脆大门紧闭,不是熟悉的朋友介绍,谁也别想进门。
穿过灰尘遍布的房间,桌上放着一些年代久远的玩具、羽毛球拍和收音机,到达书隐楼后院时,看到了比正厅更为残破不堪的房屋状况:用于加固的木支架横七竖八,楼梯和主体结构已基本散架,现在无人能攀上二楼,远远地,只能透过空洞的木墙,望见二楼石灰般的书桌。
图为砖雕屏风“三星祝寿”。
“有谣言说国家要出大价钱买下书隐楼。”郭阿姨不止一次地提及这个并没有下文、含含糊糊的信息。
她说:“我倒不是不想卖,但要看他们开出的条件的,有人说这里值几个亿,我也搞不清楚。我不卖么他们肯定不会大修的,我是希望好好修复留给后人看的。但……我对这里感情真的很深的,其实最好还是可以让我住在这里,喏,天天看看这天井看看这些树,蛮开心的,那种有电梯的新房子我肯定住不惯,而且我喜欢古建筑、喜欢艺术的,这倒是遗传我爸爸。”图为木雕。
图为刻字的石碑。
政府每年的维修基金,只能进行最简单的维护,无非就是保证房子不塌,让老宅“旧貌换新颜”,那需要上亿的资金,郭女士做不到。何况,她还面临困局。房子的产权结构非常复杂,她只是二十几名产权持有人中的一个。虽然是文物保护单位,但同时也是私产,政府也无能为力。于是,就这样搁下来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图为碎裂的石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