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沈一边诉说着，思绪一路外飘，想起了半年后薛老师的黯然隐退，也想起了自己夹着尾巴做人的那两年多，那时自己还是个年轻的大夫，不好捱的时光咬咬牙也就过来了，可眼下自己躺在病床上，生命行将终结。再也没有谁能把自己这条小船从命运的洪流中轻轻捞起，放回到一个安静的港口，这条船必将无可挽回的飘向迷茫的远方，就像是北欧神话海洋尽头处的深渊一样，日子过得实在是太快了。
时间是最锋利的手术刀，也是最牢固的缝合线，但是被时间拉开的，却不一定能通过时间缝的上。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的手一碰到手术刀，额头上就会冒虚汗，腿就会发软，身上的力气就会像是点燃的烟花一样喷涌而出，在片刻间消耗殆尽，最严重的时候，甚至连一个房间隔缺损的手术都坚持不下来。没有哪个科室愿意要这样一个大夫，哪怕他再怎么是明日之星。所以我一度沦落到给别的年轻大夫当助手的地步，小心翼翼的看着他们远不如自己的手艺在病人手上挥洒，连插句嘴都不敢”
老沈把自己最难的日子娓娓道来，声音却平淡的出乎他自己的预料，或许人生中有一层层的滤网，会把种种回忆中的情感慢慢滤个干净，总有一天，当你想起一件往事时，当年的感觉早已经荡然无存，万般往事都只剩了纯粹的过往。然而总有那么一件事是滤不过去的，它会像一个铁蒺藜一样，硌在身体的深处，运气好的话它只会让你疼到辗转反侧，运气不好的时候它会长成一个肿瘤，慢慢的把这个人吞噬掉。
“出虚汗的毛病，看了好多名医都治不好。院里的大多数人都以为我这个人算是废了，而我自然是不甘心的，可是随着求医的次数越来越多，身体却越来越差，最后连我自己都快要失去信心了。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甚至打了调到基建科室的报告，而且报告还差点就批下来了。”
“后勤基建也挺好啊！”方弃嘿嘿直乐“您要是三十年前就干基建，到现在也了不得，眼下咱院管基建的，哪个家里不是房新画不古?那可比当大夫滋润多了。”
“别瞎说，咱们院的基建……工作也是很繁重的。”老沈不愿意方弃是这么个牢骚腔，想要替后勤辩驳两句，想想盖了五六年的主门诊楼和调了无数次的基建预算，却实在无从辩起，也只好把话岔过去。
“我没去成基建，是因为碰上了高人。”说到这里，老沈的语气突然飘忽起来，高人两个字尾音拉的特别长，似乎不如此长就不足以表现出高人的高。
“北京城的高人我不说全认识，至少认识九成九，您说的高人是哪一位啊?”
“白云观有位孙道长，你认识不？”老沈瞅瞅四下无人，神神秘秘的说道。
他呀？方弃心说他的话顶多拉一拍的尾音就足够了，两拍都折他寿，不过看老沈对孙仙粱极其敬重的样子，也不好说破孙道长十成本事七成靠吹，只好含糊道，“孙道长确实是有两下子的”，“两”字格外重读，意思就是他那些下子比两不能再多了。
“我就说嘛！”老沈笑了起来，“活神仙一样的人物，把前尘往事说的明明白白，就跟掌上观纹一样。别的医生都说我是肾阴虚引发的脱症，可他却一语道破，说是我身上背了孽债。”
“然后他就跟你说他手中有灵丹可治?然后灵丹材料费又特别贵是不是?”方弃苦笑道
“没有的事。”老沈正色道，“你是不是跟孙道长有些误会?我看他可不是招摇撞骗的人，他可从没跟我说过什么丹药……而是给了我一杯符水，只不过这符水也不便宜就是了。”
我说什么来着，方弃气得直咬牙，心想孙仙梁你穷疯了么，怎么谁的钱都挣?也就是那会已经落实了宗教政策，就这招摇撞骗的，再早十几年就得给他当反动会道门镇压了去。
“贵是贵了点，然而真的管用啊。”老沈满口称赞，“孙道长拿钱办事，快言快语，也是个爽快人。而且不光是符水，孙道长还亲自做法来着，他持剑踏罡之姿，我到现在都记得。”老沈想起当年的情形，深色愈发恭敬。
方弃心说那会还没有郭静棠呢，他一个光棍道士，倒是想不亲自呢。
“不说旁的，孙道长的剑法，啧啧，那真不是人间手段。”想起当年的那匹如银河般璀璨的剑法，老沈至今仍觉得还有零星剑光从当年那团星河中挣脱出来，在他眼前如星光般跃动。所以任由方弃对孙仙梁有多不屑，他却总坚信孙道长是真神仙。
“孙观主在你面前施展了剑法?”这下连方弃都动容了，心想难道孙仙梁是动真格的不成?
“他不仅施展了剑法，而且还露了一手凌空摄魂的本事。”老沈也激动起来，“我原本是不信鬼神的，可那时不由得我不信啊，眼睁睁的看着他从我胸腹的位置抓出一团黑气来，然后手指虚空撩动，把那团黑气揉捏的渐渐成型，变成了一个人的模样，你猜怎么着，原来竟是那个死在手术台上的女孩。”
“啊！”方弃嘴张得能看见智齿，心想这可真是活见了鬼了。首先，当年还是琉璃姨在安内当中间人，在她的地盘上，他可不相信一个新鬼能附得了医生的体；其次，一个死了几个月的鬼能有多大道行?值当孙仙梁跳大神似的折腾?再者说可从来没听说孙观主替人消灾卖过这么大力气，符咒剑法法术都用上了，而且还真的当场把鬼给抓了，这么痛快的话那不就成一锤子买卖了吗? 客户的黏着度怎么保证?后头的钱还怎么挣?
更惊人的还在后头，老沈脸色一黯，接着叹道，“抓是抓住了，可是最犯难的事情刚来。这女孩怨念太重，孙观主想要超度她，却难以化解她身上的戾气；可要说用法术把她消灭掉，我是无论如何不能同意。本来就是我犯下的错，岂能一错再错?所以到最后，孙道长也只是把她从我身边驱逐走了而已。”
要是老沈说的是事实，那可真是一起重大的责任事故，琉璃姨脱不了玩忽职守之责，这事儿得跟她赶紧通个气儿。方弃心里琢磨，脸上却不动声色，仔细听老沈说着后头的故事。
“打哪以后，我可就苦尽甘来了，身上不出汗了，一身的手艺都回来了。”老沈脸上露出了笑容，“最重要的是，经过了这一遭，手更稳了，心也更稳了。机会来的时候也敢往前冲一冲了，连续干了几次漂亮活儿之后，院领导终于又一次注意到了我。”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方弃赞道。
“是债主也总会登门的！”老沈叹道。
“那个小女鬼还敢回来不成？”方弃愕然。
“可不是嘛，也就是两年多后，我刚又当上副主任的时候，她就又找回来了，那会儿我正给一台手术收尾，一抬头要器械的时候，结果却发现眼前站的不是助理，而是她，穿着一件血迹斑斑的病号服，眼眸茫然如死水，盯着我问了一句“沈主任，你找到治好我的办法了吗?吓得我险些惊叫出声。”
看样子琉璃姨不仅玩忽职守，还擅离职守，居然能让鬼混到手术室里头。方弃愈发愁苦，虽说都是陈年旧事，性质却有些小恶劣，要真是较起真儿来，琉璃姨得背好大一个处分。
“那会儿我刚经历过人生的大起伏，一些事儿也看开了，虽然怕的要死，手却没有抖，心里想着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左右是这么回事，慌乱了片刻后把心一横，跟她说了一句——让我把手术做完。”
时间是最锋利的手术刀，也是最牢固的缝合线，但是被时间拉开的，却不一定能通过时间缝的上。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的手一碰到手术刀，额头上就会冒虚汗，腿就会发软，身上的力气就会像是点燃的烟花一样喷涌而出，在片刻间消耗殆尽，最严重的时候，甚至连一个房间隔缺损的手术都坚持不下来。没有哪个科室愿意要这样一个大夫，哪怕他再怎么是明日之星。所以我一度沦落到给别的年轻大夫当助手的地步，小心翼翼的看着他们远不如自己的手艺在病人手上挥洒，连插句嘴都不敢”
老沈把自己最难的日子娓娓道来，声音却平淡的出乎他自己的预料，或许人生中有一层层的滤网，会把种种回忆中的情感慢慢滤个干净，总有一天，当你想起一件往事时，当年的感觉早已经荡然无存，万般往事都只剩了纯粹的过往。然而总有那么一件事是滤不过去的，它会像一个铁蒺藜一样，硌在身体的深处，运气好的话它只会让你疼到辗转反侧，运气不好的时候它会长成一个肿瘤，慢慢的把这个人吞噬掉。
“出虚汗的毛病，看了好多名医都治不好。院里的大多数人都以为我这个人算是废了，而我自然是不甘心的，可是随着求医的次数越来越多，身体却越来越差，最后连我自己都快要失去信心了。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甚至打了调到基建科室的报告，而且报告还差点就批下来了。”
“后勤基建也挺好啊！”方弃嘿嘿直乐“您要是三十年前就干基建，到现在也了不得，眼下咱院管基建的，哪个家里不是房新画不古?那可比当大夫滋润多了。”
“别瞎说，咱们院的基建……工作也是很繁重的。”老沈不愿意方弃是这么个牢骚腔，想要替后勤辩驳两句，想想盖了五六年的主门诊楼和调了无数次的基建预算，却实在无从辩起，也只好把话岔过去。
“我没去成基建，是因为碰上了高人。”说到这里，老沈的语气突然飘忽起来，高人两个字尾音拉的特别长，似乎不如此长就不足以表现出高人的高。
“北京城的高人我不说全认识，至少认识九成九，您说的高人是哪一位啊?”
“白云观有位孙道长，你认识不？”老沈瞅瞅四下无人，神神秘秘的说道。
他呀？方弃心说他的话顶多拉一拍的尾音就足够了，两拍都折他寿，不过看老沈对孙仙粱极其敬重的样子，也不好说破孙道长十成本事七成靠吹，只好含糊道，“孙道长确实是有两下子的”，“两”字格外重读，意思就是他那些下子比两不能再多了。
“我就说嘛！”老沈笑了起来，“活神仙一样的人物，把前尘往事说的明明白白，就跟掌上观纹一样。别的医生都说我是肾阴虚引发的脱症，可他却一语道破，说是我身上背了孽债。”
“然后他就跟你说他手中有灵丹可治?然后灵丹材料费又特别贵是不是?”方弃苦笑道
“没有的事。”老沈正色道，“你是不是跟孙道长有些误会?我看他可不是招摇撞骗的人，他可从没跟我说过什么丹药……而是给了我一杯符水，只不过这符水也不便宜就是了。”
我说什么来着，方弃气得直咬牙，心想孙仙梁你穷疯了么，怎么谁的钱都挣?也就是那会已经落实了宗教政策，就这招摇撞骗的，再早十几年就得给他当反动会道门镇压了去。
“贵是贵了点，然而真的管用啊。”老沈满口称赞，“孙道长拿钱办事，快言快语，也是个爽快人。而且不光是符水，孙道长还亲自做法来着，他持剑踏罡之姿，我到现在都记得。”老沈想起当年的情形，深色愈发恭敬。
方弃心说那会还没有郭静棠呢，他一个光棍道士，倒是想不亲自呢。
“不说旁的，孙道长的剑法，啧啧，那真不是人间手段。”想起当年的那匹如银河般璀璨的剑法，老沈至今仍觉得还有零星剑光从当年那团星河中挣脱出来，在他眼前如星光般跃动。所以任由方弃对孙仙梁有多不屑，他却总坚信孙道长是真神仙。
“孙观主在你面前施展了剑法?”这下连方弃都动容了，心想难道孙仙梁是动真格的不成?
“他不仅施展了剑法，而且还露了一手凌空摄魂的本事。”老沈也激动起来，“我原本是不信鬼神的，可那时不由得我不信啊，眼睁睁的看着他从我胸腹的位置抓出一团黑气来，然后手指虚空撩动，把那团黑气揉捏的渐渐成型，变成了一个人的模样，你猜怎么着，原来竟是那个死在手术台上的女孩。”
“啊！”方弃嘴张得能看见智齿，心想这可真是活见了鬼了。首先，当年还是琉璃姨在安内当中间人，在她的地盘上，他可不相信一个新鬼能附得了医生的体；其次，一个死了几个月的鬼能有多大道行?值当孙仙梁跳大神似的折腾?再者说可从来没听说孙观主替人消灾卖过这么大力气，符咒剑法法术都用上了，而且还真的当场把鬼给抓了，这么痛快的话那不就成一锤子买卖了吗? 客户的黏着度怎么保证?后头的钱还怎么挣?
更惊人的还在后头，老沈脸色一黯，接着叹道，“抓是抓住了，可是最犯难的事情刚来。这女孩怨念太重，孙观主想要超度她，却难以化解她身上的戾气；可要说用法术把她消灭掉，我是无论如何不能同意。本来就是我犯下的错，岂能一错再错?所以到最后，孙道长也只是把她从我身边驱逐走了而已。”
要是老沈说的是事实，那可真是一起重大的责任事故，琉璃姨脱不了玩忽职守之责，这事儿得跟她赶紧通个气儿。方弃心里琢磨，脸上却不动声色，仔细听老沈说着后头的故事。
“打哪以后，我可就苦尽甘来了，身上不出汗了，一身的手艺都回来了。”老沈脸上露出了笑容，“最重要的是，经过了这一遭，手更稳了，心也更稳了。机会来的时候也敢往前冲一冲了，连续干了几次漂亮活儿之后，院领导终于又一次注意到了我。”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方弃赞道。
“是债主也总会登门的！”老沈叹道。
“那个小女鬼还敢回来不成？”方弃愕然。
“可不是嘛，也就是两年多后，我刚又当上副主任的时候，她就又找回来了，那会儿我正给一台手术收尾，一抬头要器械的时候，结果却发现眼前站的不是助理，而是她，穿着一件血迹斑斑的病号服，眼眸茫然如死水，盯着我问了一句“沈主任，你找到治好我的办法了吗?吓得我险些惊叫出声。”
看样子琉璃姨不仅玩忽职守，还擅离职守，居然能让鬼混到手术室里头。方弃愈发愁苦，虽说都是陈年旧事，性质却有些小恶劣，要真是较起真儿来，琉璃姨得背好大一个处分。
“那会儿我刚经历过人生的大起伏，一些事儿也看开了，虽然怕的要死，手却没有抖，心里想着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左右是这么回事，慌乱了片刻后把心一横，跟她说了一句——让我把手术做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