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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聂中心·文】最初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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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聂见到王禅的时候,几乎只剩下一口气。
“活不了了。”村子里的里长老伯蹲在他身边,看着孩子已经有些恍惚的眼神摇摇头,“体质太弱,怕是捱不过今晚。”
老里长这么说的时候是有些难过的,毕竟盖聂在这里一待六七年,村民们轮流把他带回家抚养,几乎是看着他从一只奶猫大小的小生命长到了马鞍那么高。他亲自教这个孩子说话,扶着他学步,在他到了能跑能跳的年纪,给这个注将成为剑圣的男人削了人生中第一把小木剑。
谁知道一场疫病袭过,夺走了村落中许许多多人的性命,也捎带上这个早就被人世遗忘的孩子。
王禅在盖聂身边蹲下,拿起他的一只手。
盖聂觉得浑身很冷,手脚冰凉,可额头又烫得惊人。男人的手干燥而且温暖,他下意识地抓紧。
“先生博学多识,依您看,可还救得?”里长小心翼翼地询问着这位看上去来历不凡的路人。王禅是在今晨路过的,用筐里的一把奇异药草挽救了至少五个人的性命,已经被村里的人当成神祗一般来敬畏与崇拜。
王禅没有回答他,依旧低着头,他撩起孩子的衣衫摸了摸骨骼,又从上至下将他浑身的关节都捏了一遍,细致得像在考量一件绝世珍品。
“先生……?”
“你能听到我说话么?”王禅抬起一只手打断了里长,对着躺在地上的孩子平静地问道。
盖聂艰难地点点头示意他能。
“想活命的话,你得自己寻法子。”王禅说,“给你一天的时间,明天这个时候我在村口等你,只要你能站得起来,我会把你救活。”
盖聂还没有回答,炙热的手便被男人放下了。
“他叫什么名字?”王禅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袍,向里长询问道。
“盖聂。”
“盖聂,你记住我说的话。”鬼谷先生最后居高临下地看了盖聂一眼,便转身离开。
-
好冷。好冷。
孩子躺在一张半旧的榻上,尽可能地把自己蜷缩起来,冷汗湿透重衣。
有人在他身上盖了件衣服,他微微睁开眼,看到那是一件绣得很漂亮的小小夹袄。这么好看的衣服,只有村落里最殷实家庭的孩子才能穿。
“阿胥没了。”老里长坐在他身边,伸出一只手摸了摸他滚烫的额头,“昨天没的。这件衣服让阿母给你洗干净,以后就是阿聂的。”他一边说一边有些心疼,觉得自己许了一个隔夜就要失去意义的承诺。
盖聂费力地摇摇头,“不要。”
他不是嫌弃捡别人的旧衣穿,事实上,他就是靠这家施一把米那家舍一块布养活大的。他只是讨厌盖胥。比自己大两岁的盖胥是这个世界上最坏的人,若不是五日前他没来由地将自己一把推下小山摔进了又冷又深的潭水里受了寒,也许现在盖聂还好端端地坐在某家的屋檐下熬制汤药帮忙照顾别的病人。
他虽然平素温和,但倔强起来谁也拗不过。老里长只能看着他拼命蹬着一双小腿把那件衣服从身上甩下来,叹一口气,重新寻一件厚衣将气喘吁吁的孩子严严实实地裹住,离开去忙别的事。
盖聂躺在床榻上,重新回味起刚才的那只手。病中他视线模糊,却依旧记得王禅的目光如同两点寒星一样,那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眼神,和从记事开始遇到的每一个人都不一样。
如果非要说和什么相似的话,倒有些像五岁那年跟村民们去山林采药时遇见的大灰隼,那带着寒意与警戒的眼神像一块冰,一动不动就令人害怕。
那只隼在和他对视片刻之后竟然兀自展翅飞走了,已经举起刀戈准备死战的村民们吓得说不出话,过了许久才颤声感慨道阿聂不愧是星宿不利,连猛禽都不愿意沾染。
传说他是己巳出生的孩子。在这个时辰出生的婴儿都会被摔死,村人们在某个山崖下发现了侥幸存活的他,最终还是不忍无视,抱回了村落里。
盖聂在半昏迷间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五天前摔落的深潭,一条大水蚺狠狠地勒住自己的脖颈,把自己拽着向下沉没。最终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得救的,他在挣扎中昏迷,醒来的时候浑身湿透躺在长满苔藓的石头上,水蚺早就不见了,只留下隐约的腥气。
腥气……他在梦中惊醒,费力地翻身伏到榻边,口鼻中喷出鲜血,咳个不停。
“山鬼来收阿聂的命了。”村人们不敢走近,只是聚在门口忐忑不安地小声说。
“水。”孩子嘶声道。人群犹豫了一下,最终走出来一老妇人,去舀了一勺刚烧过的水来喂他。盖聂顾不上烫,大口将水灌下,热流顺着咽喉一路烫开,似乎让紧缩的五脏六腑都重新舒展开来,他觉得身体终于回暖了,抬起头,示意自己还要。
几舀热汤下去,他重新把自己裹进厚衣之中,渐渐捂出了热汗,意识渐次清晰。
盖聂知道有一个法子,一个很危险的方法。他本来不想这么做,但此刻的他想活下去,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明天会有一个人在村口等他,那个人的眼中有一个崭新的天下。他想去看看。
“阿母。”男孩小声地呼唤道,“给我一把银针吧。”
老妇人惊了一下,“别犯傻,那个法子没用,何必还要遭一份罪呢。”
不是没用,而是很多人都撑不过去。
盖聂看着老妇人,知道她心疼自己,却无动于衷,“我能撑过去,一定可以。”
他心里隐隐约约地明白了为什么王禅一定要等捱过今夜才救自己,这是一个考验,为了通过这个考验,他什么都可以撑过去。
没有人愿意再看。盖聂迈着虚软的步子爬下床,凑到方拢起的火盆前,一根一根地将银针烧过。
“啊——”
村子的另一头,王禅正在给一个情况有所好转的病人切脉,听到那声惨呼,也不禁抖了一抖。
这是他听到的唯一一次,来自大弟子的呼痛声。
-
清晨,天地微光。
王禅端坐在村口的白石上,闭着眼,等待着。
“咔。”
盖聂踩到一根树枝。他因此被绊了一跤,双手撑住墙面,指尖和粗粝的土墙接触之时,脸色煞白。
“好孩子。”王禅睁开双眼,对着他伸出一只手,“自己走过来。”
小小的身影艰难地挪动着,过了好久才缓缓从屋檐的阴影下走出来。那已经不是王禅昨日见到的孩子,他一点血色也无,浑身湿透,双眼通红,眼神含着隐痛,似乎每动一下都是无法言说的折磨。
他像是从地狱里走出来。
王禅依旧没有起身,也没有放下手,一直到盖聂颤巍巍地抓住了自己的手指,才探过身把孩子抱进了怀里,拿起他的右手查看,十指乌青,“放血了?”
“嗯。”
男孩靠在他的胸口,精疲力尽地闭着眼,对自己的老师说出了第一个字。


IP属地:北京1楼2018-04-25 21:56回复
    王禅是一个对外物冷漠的人,然而一旦把什么划为私有,就会非常在意。
    老里长渐渐地明白了这一点,心里宽慰不少。之前见男人如此苛刻地要求盖聂,他总担心刚从鬼门关回来的孩子会再次经受折磨,却不想王禅的态度在小聂颤悠悠走到身边的一瞬间发生了转变,变得几乎温和。
    盖聂的两只手使不上力气,王禅也怕留下病根日后握不得剑,把他从床上抱起来坐好,亲自喂药。
    “还冷么?”
    盖聂摇摇头。王禅用手指碰了碰他的额头,已经退烧了。
    “今天晚上好好睡,从明天起我们要赶路了。”他一边掖被子一边低声吩咐道,在孩子的外侧躺下。
    整整五日,他守在生病的盖聂身边,不时输送真气与喂药,反反复复的病情才最终稳定下来。
    黑夜里,男孩的眼神格外清亮。王禅本来打算装作没看见,想了一想,还是沉声问道,“怎么了?”
    “我们要去哪里?”犹豫了一下,盖聂才轻声提出问题。
    没有孩子会喜欢离开熟悉的地方,就算是盖聂,也有些不情不愿。尽管他知道自己的命是王禅救的,他也很想跟随这个神秘的男子。
    “云梦山是一个离这里很远的地方。你还未痊愈,我们需要缓行至少十日才可以抵达。”王禅回答道,看了看蜷在自己手边的孩子,“你很想留在这个村子么?”
    “没有。”盖聂低声道,“不过,这里有很多很好的人。”
    相处了几日,王禅已经知道了盖聂的语言习惯,凡事他都捡好的说,从来不抱怨。
    “你身上有挨打的痕迹,有人欺负过你。”他看着盖聂的眼睛,不许他逃避,直白地问道,“你恨他们么?”
    盖聂闭上眼睛,他想起把自己推下山崖的盖胥,还有那些仗着身量高作弄人的少年、害怕被分走宠爱而从来不许父母靠近自己的孩子,还有从来都无视自己的大人们。
    “我有点讨厌他们。”他小声地说道,“但是不恨。”
    “很好。”王禅翻了个身,背对着盖聂,“但愿你一辈子都不要学会恨。”
    -
    天下最珍贵不可求的是羁绊。它虽然看不到、摸不着,却能够令人觉得满足和安稳。人们永远也不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候遇见善待自己的人,能做的只是在遇见后好好地珍惜。
    盖聂坐在老师怀里,渐渐明白了这个道理。他靠在那具结实的胸膛上,仰着头去看王禅的脸,抬起裹成小包子的手去摸他轮廓坚毅的下巴。
    “怎么了?”鬼谷子一手护着他,另一手牵着缰绳,让马儿放缓了脚步,“手不疼了?”
    盖聂依旧仰着头看他,大概是因为的确还疼,又不想说,所以没有回答。
    王禅的马鞍上挂着一只很小的包裹,里面装着盖聂在村落里生活时爱不释手的小木剑,那几乎是小孩儿唯一一件私物,临别的时候由老里长亲手交来。他想了想,侧身把小剑拿了出来,放在盖聂的怀里,“肚子饿不饿?”
    盖聂摇了摇头,软软的头发在老师身上蹭来蹭去。
    王禅蹙着眉:“聂儿不爱说话。”
    盖聂生性不多言,因此不是很喜欢与人亲近。待在村子里的时候,比起那些忽视自己的人,他更怕和对自己很好的人们接触,那些人眼中温柔的目光让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又觉得什么都不说并不好,一度十分煎熬。
    “沉默是个好习惯。”王禅又道,把孩子往自己怀里提了提,免得他滑下马背,“你以后会成为一个很强大的人,强者无需多言,他的存在就能说明一切。”
    “强者?”
    “对。”王禅说,低下头看着盖聂,“你以后会长成强者,会有自己的责任和信念,到那个时候,天下人都会知道你的名字,他们会呼唤你、祈求你的保护,而你将决定他们所有人的命运。”
    就像老师一样。盖聂用两条小胳膊抱着自己的玩具木剑,坐在他怀里如此想道。
    “聂儿长大了想做什么?”
    “救人。”孩子毫不犹豫地回答,“救很多很多的人。”
    “这是一个很好的想法。”王禅有些意外,但还是抱着他笑着说道,“你必须要非常非常努力才行。”
    他们共乘一骑,穿过山川和列国,把那个灰暗而无名的小村落远远地丢在了身后。跟在王禅身边十分安全和舒适,盖聂身上的病痛渐渐痊愈,因为鬼谷子一直待他和善,人也活泼了不少。
    “您像一只灰隼。”他最终还是没有忍住,抬头看着老师那双含着冷意与镇定的眸子说道。
    “哦?”被形容成灰隼的男人倒也不生气,只是抬起一双剑眉,思索了片刻,还是没能搞懂孩子的思路,笑着问他,“为什么是灰隼?因为隼可以打败巨蚺么?”
    深潭,腥气,躁动而粗壮的长尾……霎时可怖的记忆席卷而来,盖聂哆嗦了一下,想起那一条腥臭如同噩梦般的凶物,下意识抓紧了老师的手臂,怔忡一时才忽地醒悟过来,“那个时候,是您救了我?”
    那一日他从潭水边醒来,身边空无一人,只是腰上被绑了一条藤蔓,似乎是有人怕自己无意识地翻身重新掉进水里。
    “原来聂儿刚刚知道啊……”王禅看着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不由笑了起来。
    -
    十二年之后。
    “……盖聂?”秦国的宽阔官道上,王骑骤停。嬴政挽着缰绳,口中呼哨一声,命令白马转过身来,掉回头去看落在后面的人,眉心一蹙,“怎么了?”
    白衣人不自觉地驻马停在了一条小路边,见秦王回头询问,回答道,“臣下好像来过这里。”语气里还有一些迷茫。
    “爱卿未领官职前也曾游历四方,来过此处有什么可奇怪的?”
    “很小的时候。”盖聂环顾四周,渐渐确定,“很小的时候,我曾经住在这里。”
    嬴政沉默了些时,而后下了命令,“去看看。”率先策马拐进小径。
    “王上。”盖聂在背后叫他,“王上要回咸阳,误了时辰可不好。”
    “难得来一次,就让仲父多等一会儿。”秦王表情倨傲,而后笑了一笑,说道,“平常都是你跟着我。仅此一次,本王跟着你走走罢了。”
    盖聂怔了怔,然后道了一句“多谢”,驱马贴了过来,牵住王骑的缰绳,顺着记忆深入。
    深山如故,而记忆中的小小村落已经了无痕迹。
    “我继位那年,一场暴雪几乎淹没了半个秦国,若干个傍山而建的乡里都在那之后举族搬迁去了更适宜居住的河内。”秦王忽然说道,“回头记得去查一查,看看他们到底迁到了何地。”
    盖聂却摇头,“不必。”
    嬴政回头看了他一眼,“你跟在我身边的日子也不短了,什么都没要过,如果想为曾经照顾过自己的人们讨个恩宠,本王不会小气。”
    “臣下不想为曾经照顾过自己的人求什么。”盖聂说,“如果要讨恩宠的话,盖聂想为天下人讨个。”
    嬴政没有忍住“嗤”地笑出了声,“爱卿,好答案。”
    “王上连去年岁末各县收成几何都能记得一清二楚,整整一个乡里的挪动始末又何须要让臣下去请教旁人。”盖聂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下次再想考我,王上只怕要更认真些。”
    嬴政拍了拍他的肩,“爱卿太聪明,可是应该学会看破不说破。”
    “王上喜欢城府深沉的人?”
    “城府深沉,相交起来会避免很多麻烦。”秦王道,“你的话不多,但是每一句都太真。”
    这是盖聂的习惯,要等到很多年之后他才会明白自己为这个好习惯吃过多少苦。
    “盖聂。”嬴政见他不语,又说道,“我真的知道你幼时居住的村子去了哪里,可要问我?”
    盖聂知道如果自己开口,嬴政一定会告诉他的,这是一个好王,从来不捉弄自己的属下,可是……
    “……我不想知道。”他在最后还是说道。
    -
    没有故居可以参观,君臣二人决定横穿树林,走捷径回咸阳。
    “你以前在这里过得愉快么?”一路上嬴政似乎陷入了沉思,静默许久才开口问道。
    盖聂知道他此刻心里也许在想邯郸的某条巷子,巷子里某个曾经不在乎他质子之身的人。
    “我住在这里的时候,有了人生中第一柄剑。”他想了想,对秦王说道,“是一个很和蔼的老伯伯削给我的,我问他为何没有剑鞘,于是第二天他又削了一只剑鞘给我。”
    “哦?”嬴政起了兴趣,“那是一柄什么样子的剑?长剑?短剑?”
    “大概这么长。”盖聂仔细回忆了一下,用手比出一个短得无法直视的距离。
    嬴政笑了起来,“然后呢?”
    “后来老师带我回了师门,我把那柄剑也带回去了。”盖聂说,苦笑一下,“一直收在床榻下的箱子里,再后来我有了师弟,剑被师弟折断了。”
    “你的师弟很讨厌。”秦王鉴定道。
    盖聂也笑了起来,“木剑被他折断的时候,我心里并没有多难过,甚至没有及时地想起来那柄木剑的来历。所以,该过去的一定会过去,王上认为呢?”
    “——你背后有一条水蚺。”嬴政没有回答,而是忽然淡声提醒道。
    就凭这么冷静无所谓的态度,盖聂便知秦王小时候一定像自己一样,没少捱飞禽猛兽的欺负。
    “它不敢过来的,王上不用担心。”
    “我没有担心。”秦王的声音依旧闲适如常。
    盖聂扭过头,瞥目看去,双眼中一片寒光。巨蚺正扬着身子亟待攻击,被他看了一眼,瞬时乖巧地重新沉回了水底,假装自己从来没有出现过。
    嬴政:“……”
    盖聂忽然意识到嬴政可能想看自己杀了它,笑着摇头,“臣下不愿滥杀无辜。”想了一想,又补充道,“而且又不能吃。”
    理由太充分,嬴政只得作罢。
    “原来成体水蚺也不是很大。”盖聂低头看着被吓到逃窜的动物,目光追着水面上的一道波纹远去。他只觉得它像一条无甚攻击性的虫子,和童年噩梦中那条缠着自己不放的可怖巨物全然不像。
    十二年之后,那些威胁过他、令他疼痛与恐惧的事物,都变得既弱又小,他甚至没有时间去理会。
    “该过去的都会过去,恐惧的、怀恋的、无动于衷的,都会通通被忘记。大争之世,把时间留给回忆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嬴政看着他道,高昂着头,“你应该庆幸自己都一一捱过。”
    “王上何尝不是如此?”盖聂回答得很快。
    嬴政转回头去,没有再看他。
    “时间差不多了,回咸阳。”过了一会儿,秦王才恢复了自己冷漠的声线,毫无情绪地吩咐道。


    IP属地:北京2楼2018-04-25 2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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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养成好甜好甜啊


      来自Android客户端3楼2018-04-26 1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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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放血吓到了不敢往后看。我这个小破胆


        来自Android客户端5楼2018-05-04 2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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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楼2018-05-14 0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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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棒的文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7楼2018-08-18 1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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