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脚甫踏进铺面，便觉有异香扑来，各式香料掺到一处，分也分辨不得，又并非常日里佩的男香，反而娇媚异常，展眼去，姑娘们倒是个个精神足倍，且这堂中也鲜有几副同性面孔，委实教我有些现眼。伸手扯过齐奚，压着嗓问】
你怎么办事的？这些东西你都认识的么？怎么就不知道带个人出来呢？
【日前给哈姐逮的那只鸟，本是拾掇好了并着金丝笼一道儿送去洞天的，谁料那小东西受了惊，趁着阿姐放它出来透气的工夫，竟在内间横冲直撞，打翻了妆台上的一盒香粉，这事儿存中悄摸儿给我通了气，说是要赶在阿姐发觉之前给填上】
【齐奚从铺台上拿过一盒，启了封盖凑到我跟前，我一个不防】阿嚏——

（香粉一定是戴春林的好，这是姊姊们时常同我提起的事，所以她们出门时总是记不住回府的道路，指挥着车夫七拐八拐地在京城里乱转，然后“偶然”经过了戴春林，便可以欢欢喜喜的去“顺便”挑一盒胭脂。）
（我起初还赤诚地给她们提个醒指个路，后来顿悟了，便乖巧的跟着一起迷路到香粉铺子来，在她们挑选胭脂时老实呆着，出门就可以得一只糖葫芦或者豌豆黄吃。）
（只是今日她们逗留的实在太久，我百无聊赖的也拿起一盒供人试色的胭脂往脸上抹——噫，这个怎么不显色？再涂点试试！一下，两下，三下……）
（当胭脂开始堆叠到在颊上结块，一声喷嚏将我唬得猛一转身，看看被胭脂熏到的人，忍不住地笑了一声。）
哎呀，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笑你的。
（诚心道歉，全然不知拿“猴儿屁股”对着人家的自己才更可笑呢。）

【齐奚拿着那盒香粉的架势，恨不得是要往我脸上涂几道，我正欲挥袖给他脑袋一下，然而目光却在电光石火间越过了齐奚，先一步看见了转身过来的姑娘……的脸。我木了几瞬，待她的话传进耳中，这脸上才也带了笑，收了意欲发作的袖管，摇首道】
不妨事，我不怎么见过这些，才一时失态闹了笑话。
【身侧的姑娘权且不论姿色几等，但一张脸眉眼唇颊，俱是得宜调和的，然眼跟前这位，娥容绯态，倒是十分地匠心独妙】
姑娘看着，像是十分熟谙这些盒子里的门道。

（我诚然可以胡乱裹个旁的借口，道这一声笑为了窗外的柳，枝头的花，偶然飘进的槽子糕香气，或者是手拈粉红的姑娘，偏我老老实实的承认了，笑的是被胭脂熏着的少年郎。）
（他这样大方，我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摸了摸鼻尖，将手上残粉尽数蹭到了粉面正中的矮山之巅。）
还好还好……您要买这里的胭脂吗？

是【想了一下，又改口】啊，也不是，不是我要买，是给别人买。
【毕竟这种女儿家的地盘，我一男的进来，就算身边还带了个男的侍从，那多少也太引人瞩目，不大对头。而现如今，行径怪僻的男人女人也渐渐变得稀松平常，难保被人误会，故而保险起见，还是要澄明一番的】
【看她衣着，大概是名门所出，而今次如此的容姿焕发，同旁人都截然不同，想来或许是时下名媛界的一股新风尚了，那我听她的，应该不会出错】
我一个大男人自然是不懂这些名堂，我要送的人同姑娘年纪相仿，不知姑娘可否引荐一二？

（摩挲两下手里的胭脂，指腹被瓷盒边缘硌出浅浅的痕，犹犹豫豫地。）这样啊……
（四下一扫，见香粉铺伙计在远处招呼旁人顾不得这里，方凑近了他身边儿，压低声音鬼祟道。）我看你还是不要买的好。
不知为什么姐姐们都爱来这儿买香粉，可我刚刚试了试，这胭脂不大显颜色呢，我涂了好几层，铜镜里一点儿也照不出来……
（一壁说话一壁又睇了一眼刚刚的镜，不禁楞在原地：这镜子里的红脸儿格格是谁？方才可不是这么个颜色呀！）

【见她神色犹豫，手指上的小动作也稍显忧思，正好奇她因何事发困，她却直截了当同我道了个明白，凑着脑袋过去听的仔细，却又十分诧异。抬头望了望那招牌，莫说遍北京的人都知道，戴春林这响当当的名号，就说它在扬州起家至今，大清又有多少人从未听闻呢】
这是何故呢？
【见她好似说话那会儿才记起来照镜子，而镜子里映的分明是一张木然的小红脸】
【劝阳眉头一皱，发觉事情不大对头】
姑娘，眼睛不大好么？

我怎么知道，刚刚分明没什么颜色的。
（本是好心提醒，却叫他问的羞恼十足，本不是能言善辩的人，越急越是张口结舌，似不止眼神儿欠佳，连脑壳也不大灵光。）
（不知如何解释的好，只能吭哧两声，气咻咻的把手里的胭脂盒往他掌中一塞。）我看这盒颜色就顶好，你让伙计取一盒新的来罢！
（料想积水成潭就是这样的道理，不过是多涂了三两下，一不小心就变成了惟妙惟肖的泥人大阿福。）

【小姑娘有些气急败坏地反问一句，教我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加之看着她一张红脸，如今竟更显红润颜色，是以噎着半晌，不知所措】
【我听说，哄女人最好的方式，就是在她生气的时候什么话也别说，因为你说什么在她听来都等同于抬杠，惟有听她说什么就麻溜儿照着做，绝不能有二话。是以我手疾眼快捞住她塞来的粉盒，转手丢给掌事，道】
就这个，取两盒新的来。
【一盒交给齐奚揣着带回去，另一盒则递给那姑娘】
姑娘莫急，新的来了，许是那盒旧的让人给蹭得没法使，说不定这盒新的就很趁手。

（从袖筒里取了绣帕来拭面，胭脂自脸颊蹭到帕上，将月白绢面染成了浅浅的桃粉，若我擦得仔细一些，便能省去染布匠人的麻烦，将这块手帕整个换了颜色。）
（——可见小姑娘心眼实在，往脸上扑了几多脂粉。）
（自己看着也觉好笑，心中闷气消得快极，忍不住抿唇攒出个梨窝。）我可晓得铺子里的许多面铜镜做什么用了，想是给我这样人方便的，免得一时手重祸害了自己的脸不说，还要累及一盒胭脂的好名声。
（忙摆了手。）无功不受禄。

【姑娘自己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两三句话的工夫，她已然面露悦色，自个儿拿了手帕对镜擦拭着，还说着消解的话，委实是个好气性的】
嗨，哪儿能呢，我方才瞧着姑娘妆容十分新颖出奇，并未觉着不好看，反倒是以为时下流行这样的画法，还想着姑娘你是行在其他人前头的，风尚罢了。
【见她摆手回绝，我也没收手作罢，左右这多出一盒来也没地儿使，若一并捎带回去给阿姐，怕还得受她几句戏谑。今次这样的一出，虽是曲折了些，却也是有趣的新鲜事儿，同她也算是结缘】
如何无功？这盒是姑娘亲自引荐的，实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又嘻嘻笑道】况且还是姑娘亲自试妆。

（眄一眼已被我擦成红绢的手帕，疑心他在揶揄我，但当我对上彼之眼神坦荡，只好将这点小人之心搁回肚里，免得错度了君子之腹。）
就当你在夸奖我了。（小声嘀咕。）但若你要送的人不想跟年画上的抱鱼娃娃比美，那还是少擦一些的好。
（闻言不必胭脂来凑趣，脸上又红，我那可怜的薄脸皮再撑不住，败下阵来，同他告了辞，寻姊姊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