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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隔岸江畔有家茶馆，名儿起得响亮，叫“浮生”。
这家浮生茶馆，人们初闻只觉得好奇，便动了心思去瞧上一瞧。
小巷不难找，茶馆也大大方方露着招牌。这一见着茶馆，并不说茶馆内装潢多么华贵，也不说有多少文人墨客徘徊，却让人难免称奇道怪，这怪在哪呢？一是门庭若市却仍破落不堪，二是来来往往过客从不留姓名也无交集，三是茶水糕点全免费只要求说一段故事，老板听得欢喜，还赠一壶亲手酿的酒。
不论是文采风骚的书生，还是卸甲归来的将军，或者风尘仆仆的旅人，谁都爱在这儿坐上小半个时辰，手里捧着一杯清茶，笑看皮囊万千，静听世间百态，细品红尘凡味。
此处，即是人间。

【2】
“……我本是那山上女当家，风浪里过刀光中穿，没曾想下山拐了个娇美伶人作压寨夫人，竟是男儿身！”
茶客乍一听这话，先是愣了半晌，随即便是一阵几乎是要冲破屋顶的笑声。“那你便是之前徐老六说的，燕女侠喽！”“正是本人，徐老六那死瞎子，竟拿这等羞耻事情到处宣扬，说我堂堂大当家不辨得男女。臊得我好长时间没敢出门，今儿要是见着，将他吊起来打。”
众人又是好一阵大笑。谁也不知道面前这位看上去是个大老爷们的男子，是个响当当的女侠。当年那桩子笑料可谓是轰动一时，这对儿的故事被江湖上人争相传告，短短两天时间，江湖上人尽皆知——一个是女扮男装美娇娥，一个是男生女相俏儿郎！登对！
“那你拐的那名伶人，岂不是当时的名角儿花老板？今日怎不见他来吃茶？”茶客大笑之余，也有人不忘八卦一下两人现在的状况，这话一出，大伙儿也纷纷点头：“是呀，打那之后再没见花老板唱戏了，莫不是真给女侠当压寨夫人了！”
“哼，更没曾想，一晃五十个春秋，我与他共白头。”
女侠勾勾唇角，笑意浮现在那张隐约可见当年绝代风华的脸上。
仗剑走江湖的狂徒，也没想过有一天会有人陪她看日出日落，天下美景。
阴差阳错，天生一对。

【3】
女侠谢过了老板赠的佳酿，一边与茶客道别一边朝茶馆外走去。却见那大门口忽然闪出一人，还没待茶客们看清他的面貌，便被女侠一拳撂倒在地上。茶客们惊得纷纷站起，想看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不是徐老六吗！”有茶客眼尖的，立马就给认出来了。
被唤作徐老六的男子嘿嘿笑着从地上爬起来，终于可以看清他的装扮：一身松垮的黑布衣裳湿答答地挂在瘦小的身子上，又脏又乱的头发上还沾着些水珠。全身上下唯一看起来比较干净的地方可能只有他手里紧紧攥着的一块儿玉佩。
“老六，你这是被狗追了还是咋的？怎的这么狼狈？”女侠有些诧异，她虽出手撂倒了徐老六，却还是关心这位老朋友的。“先……先给我拿两碗茶来顺顺气。”徐老六拍着胸脯喘气，还不忘举起手来摆两下让小二赶紧上茶。尽管是招手，他的手里还是握着那块玉佩。
茶很快就上来了，徐老六大口大口灌了两碗下肚里去，这才缓缓开口：“……嗨，一提我就觉着晦气，今儿早，我不小心撞翻了洗衣婆娘的水桶，她就像条疯狗似的追着我使劲儿打……”茶客们明白了，女侠刚才实际上也没下多重手，徐老六这么干脆地倒地纯粹是因为逃跑久了累的。
“洗衣服的？你说阿柳？你就吹吧，阿柳那么柔弱的女孩子，哪有力气追着你打呀。”女侠笑了。“就是呀！”茶客们也开始质疑这件事的真实性。
“嘿，你们别不信！我徐老六说话从来没扯谎的，就是那个臭/婆/娘，她不有一老朋友吗，翠红楼的老鸨！鸳老妈子！她喊好几个人追着我打，从东街一直跑到这儿，累死我了……”徐老六一听众人不信他说的话，连忙将事情的全部经过道出。正当徐老六说着话呢，门口又风风火火地闯入一人，只见她着一身大红大紫的衣服，嘴里叫嚷：“徐老六！徐老六你/给/我/滚/出/来！”
徐老六听着了这声儿，还没碰着人就立马起身往茶馆更里面的地方跑。众人心知又是一场好戏，大家伙儿怎么可能放任老六跑走？于是众人联手把徐老六摁住，把他押送到鸳娘面前。
“好你个死瞎子，胆敢惹老娘的人，还跑？我让你跑！你们几个，给我抓紧他喽，今晚扒光了扔河里去！”鸳娘怒目圆睁，招呼人把徐老六擒住。她的声音尖细，音色却意外的悦耳，带着风尘女子特有的娇媚。
徐老六被几个人死死摁住，动弹不得，只好暗暗给女侠使眼色。女侠心领意会，正欲转身去叫老板来解决这件事。茶馆老板却快她一步，径直来到鸳娘面前，笑得客气：“鸳娘好久才来这一趟，先不着急处理这歹徒，不如坐下来喝碗茶再走？何况，这徐老六方才喝了小店的茶水，按照小店的规矩，他得讲个故事才能走。您看如何？”
鸳娘瞅瞅老板，又瞅瞅徐老六，随即意味不明地掩唇一笑，竟也似年轻时那般风情万种：“那就应老板说的，老身确实许久没来了，坐坐也好。不过按照规矩，老身也得说一个故事才是，各位可愿一听？”
“好！”众人兴致勃勃，老板微笑着合上了折扇：“这本算是我请鸳娘的，不过既然大家伙儿这么捧场，我只好下次再补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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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现在开放了，女子也能参加科举考试，阿柳终于也无须担心自己的身份被发现了。”女侠抿了口茶，不由得感叹道。
“是呀。”鸳娘笑着点点头，她讲起阿柳时脸上的温柔可都不是虚假的，而是提起自己心底里最珍视的东西的时候那种美好柔和。“我的故事讲完了，老板可还喜欢？”
“自然是喜欢的。”老板被鸳娘突然点名，微怔了一会儿才回答。“那徐老六是不是也该讲讲你和老板的故事了？”鸳娘不愧是老鸨，一眼便看穿了老板和徐老六两人之间的不寻常。
“对啊对啊！哎，往常都是老板听咱们讲故事，也没见老板给咱们讲讲他呢。老六快说说！”众人沸腾起来，推搡着徐老六要从他嘴里逼出点什么惊天大料。
“嘿，我和老板能有啥事……”徐老六赶紧摆手澄清，他可一点都不想惹老板生气。
“也没什么，只是一个自视甚高的小少爷和一个招摇撞骗的老神棍的故事罢了。”老板或许是不愿看到徐老六为难，便自己接下了话头。
“你说谁招摇撞骗呢？我那叫助人为乐。”徐老六瞪圆了他那双瞎了的眼睛，看起来很是不满老板的形容词，“换一个别的词来形容我！突出我的盛世美颜！”
“长得……四肢健全的老神棍。”老板看都没看徐老六一眼，敷衍地改了个词后继续说故事。
老板小时候出身于名门望族，是家里最小也最受宠爱的孩子。自幼习武学书，样样都能做得让人叹为观止。真心夸赞他的人，故意吹捧他的人比比皆是，老板幼时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自然也就成了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小少爷。
小少爷有一次出门游玩，遇见了个自称一算一个准的老神棍。老神棍神经兮兮的，支着个三无小摊就给别人算命，衙门的人见到肯定罚款的那种。小少爷看不惯老神棍贪钱又不正经的样子，支使家丁将老神棍的摊子砸了。那老神棍就是徐老六，只不过当时的他还没瞎罢了。
老神棍一看自己的摊子被砸了，怒气冲冲地要找人算账。小少爷没想到自己的几个家丁都被这个看起来赢弱的老神棍两下撂倒，心里也涌现出一丝害怕。只是那时候的小少爷自视甚高，认为自己武艺高超，无人能敌，结果也被老神棍三两下打趴下了，甚至还被老神棍威胁说：“赶紧叫父亲来赔偿，不然老子就把你丢进河里喂鱼。”
那是小少爷一生中最印象深刻的一次打架。
那之后不久，老神棍拿着赔偿的钱准备去江南发展，临出发前却被小少爷拦下了。老神棍一见小少爷就不高兴，看见老神棍垮着个肩闷闷不乐的，小少爷赶紧解释自己是来追随老神棍去江南的，不是来寻仇的。
“你个少爷跟我去江南干什么？”
“你不是说天下很大，什么人都有吗？我想去见识一下。”
老神棍唉声叹气，说自己又多了个包袱。
“干什么？我又不会白吃白喝。这块玉佩给你，你要是缺钱，就拿着它去找我家的产业，保你不饿死。”
“是是是，可我还要护您周全哪，小少爷。”老神棍无奈地笑着，将那上面刻着小少爷名字的玉佩收入袖中。
从此这块玉佩与小少爷，老神棍都视为自己心里最高的珍宝。

【6】
“那老六的眼到底是怎么瞎的啊？”众人听完故事，只觉得还有一些不对劲，却没想起来是什么不对劲，这时候鸳娘开嗓了，简直一语惊醒梦中人。
“欲知详情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老板将那折扇“啪”地合上，在掌心处敲了两下装作要收钱的样子说道：“各位客官，老板亲自给你们讲故事，这算是坏了规矩了，起码也得把茶钱付一下吧？”
“嘿，老板你变了啊，当初你可是视钱财如云烟的。”徐老六一听要付茶钱，乐了。
“还是徐先生教得好。”老板笑了，张开手掌伸向徐老六，“那玉佩先拿来，明天还你。”
徐老六二话没说便将自己刚才攥得死紧、别人碰都不给碰一下的那块玉佩拿出来放在老板掌心上，他的手捧着老板的手，合上了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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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这么晚了，还不睡么？”
是夜，白天听了一整天的故事，晚上倒有些睡不着了。我本来想着溜到茶馆一楼转悠转悠，透透风，没想到竟然碰见了老板。
“老板才是，这么晚还点着灯，莫不是在研究什么好吃的呢？”我一边调侃他，一边慢慢从楼梯上走下来。茶馆一楼还是很大的，但只有一盏油灯的火还在黑暗中颤悠悠地摇曳着，极为显眼。
微弱的灯光照在老板脸上，只浅浅地勾勒出一个轮廓，分外好看。我没听见老板的答复，只听到他幽幽的一声长叹，随即说道：“姑娘可有什么心事？我看姑娘不是这儿的人，想来是远方的旅人了。”
我斟酌着开嗓：“路途遥远，方向未知。心中迷茫，不知老板可有指点？”
“过长的旅行会让人心神疲惫，姑娘可试试停下脚步，好生休息一阵子再继续。”灯光昏暗，我看不清老板的表情。
“可是老板，若无法停止，该如何是好？”我知道，我并不是一个自由的旅人，我是带着责任和使命的。
“姑娘是为了你的职责而前行，还是为了你心中所爱着的一切而前行？”
“我……我不知道。”我真的很迷茫。
“不依靠对这件事的热爱的人是永远坚持不到最后的，姑娘。”老板的手在玉佩上细细摩挲，唇角泛起一丝笑意。
“谢谢老板。”我隐约是懂了，却好似还是有一片云霾遮在我眼前。我知道，我需要自己去解决这桩心事，并不是别人的三言两语就可以点拨开的。但老板的几句话确实让我有了不少的感悟。
“……不用谢。姑娘刚才不是好奇我在干什么吗？现在大功告成了，姑娘请看。”老板笑着起身，将位子让给我。我好奇地凑上去看：“诶？这不是……老板的名字和徐先生的名字吗！”
那玉佩正反两面都只刻了几个字，正面的字看起来是刚添上去的，端端正正的写的是徐老六的大名。反面的字倒是显得古朴多了，颇像是多年前就刻好了的，那上边写的正是老板的名字。
“嘘，姑娘莫要同别人说这玉佩的事。”老板表情严肃地竖起一只手指抵在唇上，压低了声音。我也跟着他装模作样地小声说：“好的，我知道了。”我觉得我俩这样有点像是在做贼。
老板终归还是绷不住笑了，我俩对视笑了好一阵，老板才把那桌上的玉佩收入袖中。他正欲出门又转身将油灯塞到我手上：“姑娘提着这灯回房睡觉吧，我还有事要办。”
“谢谢老板。”我是第二次说这四个字了，我愣了一愣，反应过来后又差点笑出声来。
“睡个好觉。”他朝我招了招手，走进了月色中。

【7】
浮生若梦，人人皆在这繁华大梦中。
不动声色，点燃一场盛世烟火。

——END——

累死我了救救孩子吧

老哥有文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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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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