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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海啊全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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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19-03-17 15:04回复
    【第一回下:扬尔敏千里学伶戏,白翕昭共邀朝金銮】
    (黄尘雕罽裘,逆旅同逼仄。我不合时宜地想起这一句,徒留怆然。)
    (那是五年前稀疏平常的一个黄昏,蝉鸣未止,霜露已浓。我同阿策费了老大劲儿,才将久置于紫藤廊下的那张密竹床榻挪到了阿玛屋前——久违的他,久违的念想,哪怕胡子拉碴、剑沉无芒,一样叫人怀恋。“阿玛,给我们讲个故事吧,那边儿的故事。”我将软颊抵在他的膝头,耳畔是阿策哼哧哼哧喘着的重气,间或叫疏风一滤,亦有些不明不白。只是问出这一句时,未料想接踵而来——唯有沉默。是无关痛痒、麻木不仁,还是暗自庆幸阿玛平安无事。待回神,体悟个中酸楚,已过三年。)
    慧冲,我同你讲个故事,我阿玛的故事。
    (绿面点紫,黑线勾唇。慧冲绘脸谱时,我纳罕凑于一旁,嘟哝着眼角应挂滴泪,最好硕大一点儿垂白,我见犹怜。她扭头颦黛相斥,因果由头咄咄道来,我怔怔囫囵听了个大概,惊涛飓浪,劫后余生,合该微笑,嗯,再努力些。)
    慧冲,随我走吧,说给清风、白云、红墙、黄瓦,叫更多人听到这个故事。
    (于是,了却那些恋想,归于当下。)
    是时候了。
    (春启,乍暖还寒。一场雨将四九城浸润得极透,翠碧亦或鹅黄,诸如此类浅显颜色,都下了极大手笔,一抹抹地晕染浓重。我素是畏寒的,彼时肉爪儿却已探出绒袖滚边,怯生生拽着慧冲。拖拖拉拉、磨磨蹭蹭,若非先前哭着喊着央她同往,乍看去,定颇有些刻意捣乱之嫌。“慧冲,看,我掌心可都是汗;慧冲,糟了糟了,下一句、下一句是什么来着;慧冲,且等一等,我有些肚子疼;慧冲,慢点儿,我怕——”我怕不够好,辜负满腔赤忱。)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那年沃尔科特学文,执拗地将之归为情诗一列。我涨红着脸同他争辩,所谓明月所谓乡愁,自然是他这金发碧眼的异乡人揣摩不透的情绪。是我错了,时至今日我方知晓,原来所有的殷切与畏惧,都能如此融会贯通。试图说服自己,别怕。于是想起小龙王,他说何必妄自菲薄;杭津格格亦有一句,对,你很特别;至于书生,杀千刀的书生,若真投了算命的行当,自然是瞧不见的——所以无所畏惧,别颤、别抖。)
    (我将如是种种,归结于生搬硬套的近殿情切,将腰杆儿挺得笔直,沐浴着皇恩浩荡,静待——启。)


    来自Android客户端4楼2019-03-17 1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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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回:临风潮被困婴嚎啕,无须想换命母慈悲】
      (我望着慧冲的背影,熟悉,也平凡。幕帷拉扯又卷了卷,身后已是另幅图画。黄橘色的宫灯将一束暖意打在了我脸上,复与疏雨相间,此时独坐,周遭静默,无端端的就沉下了气儿,平和得极不像我。或许是前头那幕,声嘶力竭——它耗却了我太多的力气,所以现下只能垂起眉眼,再讲故事,这回是一个母亲的故事。)
      那个襁褓正挂在树上,它就那样潦草地挂着,风一吹摇摇欲坠。其实我和它隔得并不算远,只需沿着粗壮的树干再爬上一段儿,伸手——就能够的着了。可我不会冒这个险,阿善在我身边。我将阿善紧紧地环在臂弯中,尽管如此,既不遮风也不挡雨,我这做母亲的终究不能为他做点什么。只能这样无助地拥着,麻木地拥着,看那襁褓孑然无依。我想起了阿善小的时候,和他一样小,不,甚至比他还小一点儿——真是让人心疼。
      怀他时,正值渔收,铺天盖地的腥鲜味儿,让我没日没夜地干呕。我没有地方可去,只能锁在屋里打渔网,听外头忙得热火朝天,帮不上忙,甚至一推窗——海的味道汹涌而来,腹中又得翻滚一场。可我真不是娇气的人,如果你也做了母亲,你一定能知道。
      (如果我也做了母亲,我一定也能知道。杏眸一扫,窥探似得想要猎取些什么,只是终究胆怯,翻光倒影,万象尚未初晴,素手一垂,继而仍是缓缓。)
      后来阿善出生了,他可真能吃!轻捧乳房的小手,奋力吸吮的小嘴,还有鼓鼓囊囊肉嘟嘟的脸蛋儿,他总是闭着眼,那样陶醉——对了,也偶尔瞧我一眼。噢,母亲还在呀,于是安了心,继而沉沉睡去。
      我真不敢多想,这样的事儿,太多太多。不经意便陷入了回忆,忙碌而美好。只是孩提的哭声断断续续,听着人儿心尖发慌。风和雨没有半点儿怜香惜玉的意思,我从夜熬到了天明,救援船来了。远远就看到了阿祖,我孩子的父亲,我的男人,他还活着,他来救我们了!
      村头的白面秀才,总爱讲些奇怪的故事。他口中的英雄救美我从来不信,直到这一瞬,恍惚竟是真的。
      (灯光那样昏暗,动作也显得苍白,似缥缈孤鸿,凄绝极了。我当真是个懒到骨子里的人儿,不过略迈了小半步子,徒劳皱眉,提着气儿絮絮叨叨。)
      小船没有径直向我驶来,只是靠近了那棵树!纵然只有一臂之差,可我还是看到了他目光中的坚毅,或许——也是愧疚。我一点儿也不怪他,他总是这样,做个叫人交口称赞的老好人。可是船低枝丫极高,这样不行。“阿祖!够不着的,先把阿善带走,我来!”
      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在我家琐事儿总是我来做主。并非善于细致打点——他总让我。于是风声汹涌,叠音四散,恍惚烘托出一种——噢,类似于英雄无畏的气氛来,我真不是那样的人,可是事到如今,别无他法。
      (女人的哭泣总没有缘由,它无需酝酿滔天的委屈,仿若有物混成,说来就来了。我知这是几个脸谱之中最单薄的一个,所以眼泪簌簌流下,世人可见,寂兮寥兮。)
      “带走儿子,我们的儿子。”阿善开始嚎啕大哭,母子连心,他可能是明白了什么。船在靠近,我淌着眼泪将儿子送到了阿祖怀中,继而转头去抱老树——我是真的怕。怕此区区一臂都抱不稳,失足跌入急流之中。也怕二人沉重,枝丫亦撑不住……阿善在船上看着我,我不敢想。额头和手心早已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只是在这样一个有风有雨的日子里,连忐忑都变得极不显眼。近了,近了!“孩子,来。”
      (骤此一瞬,已将事先酝酿的喟叹抹去,和之至也,期冀四溢,不应叹息。)
      那个襁褓挂在树上,它并非潦草地挂着,我近身这才发现,厚实的布匹,好几个死结。至此,我们是一家四口。


      来自Android客户端9楼2019-03-17 15: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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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回:传疫病义医肯悬壶,纵妙手染病难自救】
        “是霍乱!快!”一声急呼,又紧眉忙碌起来。洪潮渐退,而淤滞未止,必有疫情滋生。腌臜之物避无可避,遂洪流四处奔走,所至之处,无一幸免!“大家都得注意!我们好不容易才活了下来,可不能掉以轻心!”我说完,埋头继续问诊。又是忙碌,终日忙碌。
        (语气是那样笃信,我已学会做一个老成的人,扮演着不同角色,不平之气,叵测之心,俱藏之烟柳。彼时灯火遽暗,正正儿打在我纤瘦的肩头上,在光洁的白玉砖上投出一个歪歪斜斜的影子。恍惚也有一瞬的失神,继而迅速调整了情绪,腰杆儿笔直,提声道。)
        噢,忘了介绍我自己,我是这儿的大夫,渔村不大,更多人或许愿意喊我一声拳王。不是南拳北腿的拳,对了,你——会划拳吗?
        (伸雪臂遥遥比划着,噗嗤一声笑了。只是笑容转瞬即逝,将眉眼与朱唇一并禁锢,没有丝毫多余的表情。)
        潮哄汹涌,待自保下性命,而后就是无休止的奔波。入杏林,涉岐黄,青囊传业。我知医者仁心。虽不求妙手回春起死回生,起码......得对得起良心。我见过生命卑微又庄重地离去,也迎接新的期冀在嚎啕大哭中匆匆来临。人定胜天总是少数,所以比起整天做着白日梦等着谁来拯救,求人不如求己。只是灾难给予我们的,往往是生命不可承受的打击——你看,那是阿耀,他们本是一大家子,末了,却只剩下了他一个。
        (我阅医书无数,难治心病,愤懑难消,情深一往。)
        “阿耀,好点没?你这老小子,闹什么脾气?过来玩一把!”我咧着嘴拍他肩膀,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渔村拳王我是名副其实的,赢他?不费吹灰之力!“愿赌服输,来!把药喝了。”
        (宽慰从不直白,徒生豪迈,怜世心肠,只寄中心,虽智大迷。我如是念着,又将故事继续。)
        昏天黑地,终日忙碌。霍乱看不见也摸不着,于暗处恣意生长。我揣摩不透它在何时盯上了我,譬如擒贼先擒王,定要给我好看。今下头晕目眩,频泻无力。症结如何,心知肚明。这大半辈子,我骂醒过多少讳疾忌医的榆木脑袋,未曾想今日竟会轮到自己。那又怎样!还有那么多的灾民在转移,他们需要我的帮助,再等一等,等一等……我救了那么多的人,自然也救得了自己!
        (耳廓嗡鸣,轰然倒下,似是始料未及。)
        (沉默。这是我第一次以畏惧收尾,像是不舍何人离去,又怕——至此无人提及,安可为善?)
        不要哭。呐,做人呢,最重要的就是开开心心,逆旅顺境,都一样。只是……见不着渔村重建,很遗憾。


        来自Android客户端11楼2019-03-17 1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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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回下:丽双姝献艺陈往昔,悲义士媲今歌太平】
          (烛灯叫谁一熄,慢慢暗了下来。悄然褪下面上脸谱——归于漆黑的、诡秘的寂静。我与灾民、与母亲、与医师作别,纵使从未见过他们一眼。那些故事和言词,笨拙的,冷漠的,间或有些矫揉造作,且都算是一片心意。我不像慧冲,总能将芸芸众生看透。再在平凡不过的小事儿里汲取天高的气魄,额涅总说我小家日气,将依赖看得那样重。自此,听着胸膛起伏的喘息,我纳罕,可曾辜负。)
          (说不出个答案。)
          (新盏推出,灯火通明,又是一番新景。殿前已是娇娥娉婷,滚轴左扯,帷幕变更。没有时间留下,容我回想、后怕、甚至质疑自己。执善琏湖笔,腕落走墨,于白幕书写家书一封。起笔是“至爱吾妻”,言辞直白又潦草,着实是他口气。文人的酸腐,我总是不太理解,纵使同住一处,低头不见抬头见,阿玛也常拟起情诗,甜腻腻地叫她欢喜。我数不清阿策那小子究竟从额涅的小妆匣里顺出了多少封来,大院儿里的老杏树,成精儿似得窥看。疏风卷落甜杏几颗,圆滚滚的落在脚边儿,窃闻那些卿卿我我,老甜老甜。)
          (所以你永远也不会知道,这样的一个人,如何提笔来说诀别。浩浩滔天,荡荡怀山。茅屋凋弊,田畴荒芜。已有督台殉职于此,水泱泱不绝,稍不留神,更添黑坟。“洪水无情,他日生死两隔,愿卿再嫁良人。”顿笔,泪眼婆娑。)
          (我理解每一种思量,也尊重每一次取舍。大义于前情爱总会变得渺小,它平凡地就像一件再小不过的事儿,又似心头那一点墨,挥之不去。帷幕那样长,书信那样短小,自疮痍满目到旧地兴起——它就静静地躺在那个不起眼的留白里,见证过往。二人绘屏,三月有余,我想,合该给所有的感动,明明白白一个交代。)
          (恍惚间,慧冲声起,我亟亟于她齐声,四方祝诵。)
          ——扬佳、白禅氏女,谨以面具戏朝金銮之盛会,颂大清万世荣昌!
          (咚咚咚,心鼓愈急。回溯台前——暴躁的,嘶哑着;低沉的,呜咽着;有笑也有眼泪,他们不是我,也都是今日的我、别日的我。哪怕天灾袭来,避无可避,没关系。)


          来自Android客户端13楼2019-03-17 1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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