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停下了时间。
江雪讶异地看着灵儿。虽然从未见过时之神创造的神迹，但是他笃定，自己面前的这个女孩是货真价实的时之神的后裔。她能不动声色地将时间定格，哪怕近在咫尺，自己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现在，宇宙几乎成为了一张永恒的画片，而自己和灵儿就像是画片中仅存的两个活人。
他的眉毛挑了一下，一念之间，江雪起了几分争强好胜的心思。作为北境统领，就这样在这位姑娘面前俯首称臣，自己恐怕并不会心服口服。同时他也清楚得很，凡人如果不用点特殊的手段，那么在与神的斗争里自己是万难取胜的。尽管时间的流动的任何迹象都已消失，但庆幸的是自己和舰队的数据链接仍在以某种特殊的方式存在着。“函”依旧可以运行。他的想法很简单，只是限制住灵儿，能让她的能力失效一瞬、哪怕只是一部分也好。
他启动了函，一阵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微风挑弄着灵儿的长发，他的嘴角微微翘着。北境司本以为自己能悠然的看着眼前的姑娘，可背后传来的阵阵凉意让他不得不微微转过头去……
江雪的目光里本应出现的是茶室隐于黑暗中的精致装潢。不过此刻它们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身处于昏暗之中，看上去无比伟岸的人影。它如同山一般向江雪压来。霎时，江雪惊出了一身冷汗，浑身上下的肌肉如铁铸一般动弹不得。那个身影非但没有半点退后的意思，反而极迅速地向江雪俯下身来。瞬间，他认出了黑暗中那个模糊的脸庞。
忽然，一阵凉风吹过了江雪的头顶，他猛地转回头，愣了半晌，发现灵儿的那双眼睛仍然在看着自己。他这才恍然大悟般地回过神来。现在，两个人的身份出现了一些微妙地变化。虽然江雪仍然惊魂未定，但他还是恭敬地低下头，向面前的灵儿重新问好：
“公主殿下，欢迎回家。”
灵儿尤其不喜欢这样，她摆手笑起来。
“别叫我公主殿下，叫我灵儿就好。”

她不顾江雪下意识的闪躲，伸手帮着江雪擦去了鬓角上的冷汗。
二人会心一笑。
“好吧，如果你喜欢这样的话。”
此刻，战机如流星彗星一般拖着尾焰掠过舷窗。看样子，时间的流动已经恢复正常。
北境司迈步走出茶室，又想起了什么，便回身说：
“对了，时光之忆大概还有半小时就会抵达，这艘方舟上面记载着我们接触虚空的全部资料。在外面的宇宙，这些资料一定会帮上大忙的。”
说罢，江雪暂时跟灵儿道别，他仍然需要指挥军团，以防战事不测。他迈步走出茶室大门，习惯性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腕上那块仍在运作的手表，微微晃了晃它，刚才的一切只像是一场幻梦。
这场战争灵儿不需要参加，她似乎没有其他地方可去，江雪只好留她继续在这里喝茶。在这若无其事的喝茶不是她的本意。只是在这里——连个侍卫都几乎没有的地方，让一个姑娘喝茶的确有些寒酸。她捧着一杯热茶，把它慢慢递到嘴边，眼睛盯着冒着些许热气的水面，看着倒影和自己模糊的影子，不安地转着手里这个小小的茶杯。
战争即将开始时，战马不应该被骑兵遗忘在马厩里。但是这场战争，她被排除在外了。
无奈，她只好加速时间流逝——直到时光之忆抵达这里。
对于神之子来说，这是她几乎本能一般的权能，而在另一个宇宙里，她几乎体会不到自己权能的存在。既然在这个宇宙里，她的权能可以让宇宙的时间停滞，同样的，她应该也拥有让时间加速流逝的能力。不过，似乎是尚未掌握神的权柄，她察觉到了加速时间时身体的不适，现在的她还不能像暂停时间那样随意地加速时间。
灵儿扶着额头，加速时间的不适让她的视野稍微模糊。忽然间，一阵剧烈的光芒穿过了舷窗，让灵儿不得不睁开眼睛查看窗外发生了什么。
她眨了眨眼睛。然而窗外除了那颗燃烧的恒星似乎并无它物。灵儿又四处看看，此刻，来自时光之忆核心——人造双星的光芒才从北辰号的正上方洒下。三艘方舟的另外一艘已经出现，和北境司的旗舰北辰号一同沐浴着星系中恒星的阳光。灵儿不确定如此庞大的造物是否应该被称为“舰”或“舟”。在她看来，这几乎是一个微型的人造星系。
这是时光文明的另一工程奇迹，同时，她庞大的数据库承载着时光文明几乎所有智慧的结晶——从时光文明形成之初到现如今他们漫步寰宇的全部历史。这其中，无论是抽象的数学科学；还是具象的文字、艺术。它们都珍藏在这艘方舟内。最重要的是，方舟收录着科研枢纽迄今为止所有针对虚空的研究成果。只不过，目前庞大如行星的枢纽已被废弃。它的大部分功能由这艘方舟取代，并在方舟内继续研究。

三艘方舟本是为末日而生，不过，考虑到时光之忆的特殊之处，她在设计之初就是三者中最坚固的一艘。目的是确保极端情况下方舟内的数据与文明的相对安全。在建成之后，她的防御能力甚至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即便是这艘方舟看起来最脆弱的地方——恒星核心本身都无比坚固。以至于在整艘方舟建造完毕后，时光文明自身都无法找到从外部完全破坏核心的方法。
虽说她无法像时光之矛那样支配整个战场，但舰船仍然保留了十分强大的防御系统。更大的体积与独特的设计让时光之忆成为了一艘天然的船坞，可供不包括另外两艘方舟在内的所有时光的舰船停靠，而且仍有大量冗余。
天才的设计师们让所有试图染指这个方舟的尝试成为徒劳，但同时，他们也需要为此付出不菲的代价——驱动这艘方舟需要空前的能量。
“那么，这个就是了。”灵儿抬头看了看遮天蔽日的时光之忆。
这时候，身后传来了卫兵的声音：“北境司让我请您登上时光之忆。请您跟我来。”
——几分钟后·时光之忆舰桥——
“我们已经稳定了两颗碎片，它们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危险，现在正在转运到时光之忆上。”北境司正跟一位灰白头发的人交谈着。
“很好。最近的麻烦不断，要解决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我听说，议会那面可对你的决定很恼火。”
江雪无可奈何的笑了一下。
“议会的建议又不是神谕。恼火又能怎么样，这才是最安全的处理方式不是吗？”
“是啊，是啊，只不过这两块碎片科研部又有的忙了。”
谈话之间，卫兵和灵儿一起走到舰桥。
“北境司，您的客人已经到了。”
“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话音未落，北境司接到了一条来自舰队的消息。于此同时，一个洪亮的声音在时光之忆的舰桥里。
“舰长，半光分之外出现不明战斗编队的跃迁信号。呼叫无回应，他们正以光速靠近时光之忆。”
在场所有人微微愣了一下。
“在星图上标记它们的位置。”
看着迅速逼近的编队，舰长微微皱眉，一言不发。
“碎片转移完成了吗？”江雪立刻追问。
“第一枚碎片已经转移完毕，但第二枚碎片仍在转移。”
江雪立刻转身，恳求道：“前辈，我的旗舰现在可没办法透过您的船瘫痪他们，如果可以请您让时光之忆拦下他们……”
无论这些靠近的战机是何居心，不到半光分的距离，实在太近了。北境司觉得这没有什么可犹豫的，但时光之忆的舰长反而抬手打断了北境司。任凭时间样一秒一秒的过去。
“前辈，您？”
他仍然不做任何回答，只是沉默地看着灵儿，他原本如宁静湖水般的目光忽然闪烁了一下。紧接着，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江雪此刻已经不抱任何幻想，“函”已经准备完毕。

于此同时，灵儿的脑海里传来了他的声音：“神之子，你，还打算袖手旁观吗？”
……
“下层夹板检测到未知人员登舰，碎片遇袭……”
时光之忆舰长意味深长地冲灵儿笑了一下，紧接着，他下达了命令：“召回他们的载具，解除他们的全部装甲。负隅顽抗者，歼灭他们！”
一瞬之后，时光之忆迅速做出反应。
“召回已完成。”
“战斗部，把袭击者转移到北辰号。另外，信息部，匹配他们的身份信息，将数据整理完毕，跟人一并发送到北辰号。工程部即刻评估此次战斗损耗，另外，尽快完成碎片转移。副官，将此次战斗报告如实上传。领航员，重设航线，我们在三十分钟后返航。”
他干脆利落地指挥着方舟的运作，对于这样的事情，他早已经轻车熟路。
“我缴了他们的械，但怎么发落就由你决定了，北境司。”他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走向舰桥的舷窗：“他们是冲着你来的，不过看样子似乎是迟到了几分钟。”
江雪楞了一下，的确，如果它们早到几分钟，那么它们就会和自己的捕捞部队迎头相撞。如果没有时光之忆，恐怕这件事会成为一个不小的麻烦。不过现在，危险已经解除。
北境司和灵儿走上前，跟舰长并肩站着。
“谢谢您……”
北境司刚刚张嘴，又被他打断了：“不必谢我，江雪。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
说罢，他又微微侧过身子，对灵儿说：“孩子，时光之矛起航的时候我就在现场，那时的我还只是南山星港的一名卫兵。”
他的眼神闪烁着，一幕幕往事似乎在他的眼前重现。
“当时，我放行了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小姑娘。”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不知道当初的决定对不对，不知道让那个小姑娘一个人登舰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尽管如此，我仍然没有向上汇报那个擅自登舰的小女孩。我们没有任何手段能截停这艘方舟。起航太过仓促，光之神甚至没来得及赶到星港为这艘方舟践行。当她最后赶到月台的时候，那艘方舟早就离开大气层了。”
“方舟离港太久了。我并不奢望能活到方舟归来的那天，如果你们谁有机会看到，记得替我向那个小姑娘问好。”
说罢，他在灵儿与北境司的面前启动了时光之忆庞大的数据库。这些数据的接受者——时光之矛以全息投影的方式悬浮在了舰桥大厅中央。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这艘最古老的方舟只存在于历史和神话之中，今天，他们终得以窥得它的样貌。
“您这是？”
“战斗不是时光之忆的专长，但我们智慧的力量仍然远超任何方舟武器。是时候了，远航方舟的恒星正从数个纪元的长眠中醒来。苏醒的战士们渴求我们的支援，我们也有必要告诉他们我们如今所知的一切。无数个纪元以来，我们的文明在对抗虚空的战争中发生过的悲剧和惨剧，决不能在另一个宇宙里再次上演。”
时光之忆的双星绽放着光芒，全功率燃烧的它们宛如两颗新星。
“……数据库报告，虚空数据库传输完成……”
“……数据库报告，工程数据库传输完成……”
“……数据库报告，战斗数据库传输完成……”
“……数据库报告，方舟防火墙已重新建立……”
“……恒星功率限制已解除，时光之矛已重新上线。”
听到时光之矛重新上线，他长出了口气。抬起了头望向无尽的苍穹，仿佛跨过星辰注视那艘在太空中航行的方舟。
“枷锁已然消散，我能做的仅此而已。”
“您是谁？”一旁的灵儿不再缄默。
忙碌的舰桥此刻恰好鸦雀无声。江雪看向灵儿，表情有些错愕。
他头上的银丝微微颤动，脸上细小的皱纹笑着，径直走到灵儿面前。
“在下，北境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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