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镇上多了一位琴师,与一间琴行。
琴师日日开店,倒是悠闲惬意。店中的琴,皆是上好的木材精心打磨而成。许多富家公子慕名前来,愿耗千金,只为求得好琴一张。琴师任性得很,冷着一张脸,也不讲话,只讲银两系数退换,一拂衣袖便打烊关门。
琴行规矩:好琴,只赠知音。
于是,琴行的生意便渐渐冷清了下来。
琴师自己是从不心急的,他照常伴着日出前的晨露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琴弦,又在夕阳在山,长街人影散乱之时将琴用锦缎包起。琴伴着琴师,度过了一个个日升月落,四季轮回。
奇怪的是,琴师从不自己弹琴,即使是擦拭琴弦时无意间发出的音律,也是少之又少。于是市井中人便揣测,琴师莫不是哪位仙人下凡,亦或是绝世高人,怕奏起琴音便会扰乱人间,也有被买琴不得的人愤愤道,不过是琴师故弄玄虚,八成他也不懂琴。琴师不以为意,喧闹的小镇也因此添了一片静谧。
一日,琴行来了位少年,样貌清俊,衣着华贵。琴师略略扫了他一眼,并不搭话。
少年上前道:“在下不才,求琴一张。”
“何用?”
少年低头浅笑:“好琴,自然是赠知音。”
琴师取过一张琴,横在他面前,示意他弹曲。那少年不推辞,径自拨上琴弦。
琴音清澈悠扬,亦有奋起激昂之意,入到耳中无端的让人沉醉。一时间,店外聚集了许多看客。这一曲虽算不得只应天上有,人间听闻的次数却也不多。一曲终了,竟是犹然沉浸在方才的乐曲中。琴师将琴包好,默许少年拿走,分文不收。
少年谢过琴师,负琴走出琴行。
所谓知音,身在何方?
琴师依旧是每日擦拭琴弦,听上一两曲求琴之人所弹的曲子,撵走几个携重金前来的纨绔子弟。
日升月落,四季轮转,一转眼,便又是那评书里常讲的许多年。
多年后,亦是很平常的一日,晚间的阴云积于西桑,久而不散。长街人影寥落,琴师早早地收了琴准备关店门。
忽然,见一人跨进店中,模样清俊,却是粗布衣衫,落魄潦倒,何见当年那意气风发。
这人正是几年前一曲求得一张琴的少年。
他将琴搁在桌上,琴师才发觉,这张琴已是生生从中裂开。
琴师自内室抱出一张琴,放在他面前不语,他笑,亦不语,抬手抚上琴弦。
当他弹出第一声琴音时,长街的青石板上落了一滴雨。
琴声伴着雨声,平缓而又阴郁,周而复始的陈旧曲调中带着几分激昂,似乎只讲了一个平常的故事,又仿佛诉说了一段明灭的传奇。
琴声戛然而止时,他与琴师眼里都含了泪。
良久,琴师抚着他面前的琴道:“这焦尾琴,原是我年轻时最爱的一张,而今不胜再以它弹曲,恨矣,而今其得逢君如此,幸矣。”
雨歇,他背着锦锻包好的焦尾琴出了店门。
不知何时,镇上少了一位琴师,少了一间琴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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