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里,阴暗而潮-湿,地牢外,被设下了重重的禁制。就连地牢门口那把不起眼的锁,也有着大乘期修士设下的三重禁术,务必保证地牢内连一只成了精的苍蝇都飞不出去。
冰冷的地面上蜿蜒着凝固了的血迹,极目望去,触目惊心。一个衣衫褴褛的瘦弱的身影蜷缩在墙角,凌-乱的长发披散了开来,让人看不清她的样子。
她抱着赤-裸的双脚,一动不动地埋首在膝盖间,一天又一天,仿佛死掉了一样。
“咔啦”,锁开了,这个沉抑的地牢迎来了它三百多天以来的第一个访客,这位访客衣着光鲜、身材窈窕,姣好的面容和纤尘不染的玉手堪称与地牢里的环境格格不入。
看着墙边瘦骨如柴的身影,来人眼里飞快地闪过了一抹鄙夷和快-意,她款步走到了对方的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噙着一抹恶意满满的微笑,用鞋尖抬起了对方的下巴。
当凌-乱的头发往两边散去,赫然露-出的是一张布满伤痕、狰狞可怕的面容,本该有着灵动眼睛的眼眶里此时是两个幽深幽深的血洞。
地上的人已经是一个瞎子,一个容貌被毁、修为被废的瞎子。
“啧啧,真是可怜啊可怜,震慑修真界的一代女魔头居然落得个如此的下场。”来人感慨道,虽然嘴里说着“可怜”,语气里却并不见几分怜悯,甚至有着几分幸灾乐祸。
听清楚来人的声音,地上的人终于有了一丝反应,她干裂的双-唇开合了几下,语调淡淡地问道:
“秦珊珊,你哥呢?”
也许因为太久没说话了,她乍一出声,那声音就像摩挲在砂砾上一样,粗哑难听。
秦珊珊皱了皱眉头,眼里的嫌恶更甚。“哈,我哥?”她勾起了一抹满是恶意和嘲讽的笑容,“君晓陌,你该不是以为我哥还会赶过来救你吧?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今天可是他和我新嫂-子的大喜日子,人家可是恩爱着呢,哪还会记得你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啊!”
他居然……
君晓陌的心里像是被人狠狠扎了一针,不算痛得受不了,却绵绵延延,还渗出了丝丝缕缕的血。
她早该明白的,过了那么长的时间那个人都没来救自己……
君晓陌不由自主地捂着腹部,在那里,曾经孕育着一个孩子,是属于她和那个人的……
君晓陌的沉默让秦珊珊略感无趣,从小到大,君晓陌的人生就像开了挂一样,处处都压着她一头——身世比她好,容貌比她漂亮,天赋比她高,修为也比她厉害……秦珊珊很不甘心也很不服气,却在她哥秦凌宇的勒令下,非要对这个人笑脸相迎、虚与委蛇。
真是让她憋屈死也恶心死了!
幸好,这个人还是栽了,栽在她哥-哥的手里。
“她是谁……”君晓陌沙哑的声音再次吐出了三个字,所谓的“她”,指的自然是新娘子,秦珊珊的新嫂-子。
秦珊珊很愉悦君晓陌能够主动提起这件事,“她啊……你也认识的呢,‘雨婉柔’三个字,你还没忘记吧?”秦珊珊的语气十分地轻-松,但在提到了雨婉柔时,她的眼里闪过了一丝不容错辨的怨毒。
雨婉柔不仅抢了她的哥-哥,也抢了她喜欢的男人,明明身边已经围绕了那么多的人,她还是非要和自己抢!说实话,比起君晓陌,秦珊珊更怨恨雨婉柔,但雨婉柔身边那男人没一个是好惹的,所以,秦珊珊根本不敢对雨婉柔下手。
她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地把怨气发-泄在君晓陌的身上了。
君晓陌的唇角扯出了一抹自嘲的笑意:她早该想到的,有谁能够抵挡得住雨婉柔的魅力呢?
修真界在这一百多年间出现两个赫赫有名的女修,一个因“恶”成名,一个因“善”遭嫉。
如果说“君晓陌”这三个字代-表了“恐怖、嗜血、女魔头”,让人望而生畏、退避三舍,那“雨婉柔”这三个字则是集齐了所有美好字眼的存在,几乎全修真界的男人都希望成为雨婉柔的裙下之臣。
而事实上,雨婉柔的裙下之臣也真有不少,都是一些修为颇高、权-势滔天的人,这些人都是天之骄子,却偏偏对雨婉柔死心塌地。
没有人知道君晓陌和雨婉柔出自同-门,更没有人知道君晓陌现在的处境都是拜雨婉柔和她的姘头们所赐,或许,即便有人知道,也只会说一声“做得好”吧。
毕竟,一个是人人喊打的女魔头,一个是楚楚可怜的大美-人,世人心里的天平早就偏了,他们只相信自己眼中看到的“事实”,
只是,在那风光的表面下,内里又是怎么一副腐烂的景象呢?
君陌晓死死地压住了腹部,她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一天孩子被药物一点一点地融掉,化为一滩血水的痛苦、绝望和恨意!
她的孩子啊,她已经有了六个月大的孩子啊,雨婉柔他们伤害她就算了,为什么连她的孩子都不放过?!别说什么女魔头的孩子也会是一个孽种,如果不是遭人算计,她又怎么会堕-入魔道!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她!”君陌晓的情绪兀然激动了起来,她不怨秦凌宇另娶他人,但她不能接受秦凌宇娶的人是雨婉柔!“她是我们孩子的仇人啊!”君晓陌嘶吼道,瘦骨嶙峋的手指狠狠地掐进了掌心里。
“哈,你们的孩子?你指的是谁,你和我哥吗?你可别把那个野种算在我哥的头上。”秦珊珊得意洋洋地看着君晓陌的丑态,用调侃的语气说着分外恶-毒的话。
“什么意思?”君晓陌仰着头,尽管她的双眼只剩下两个血洞,但秦珊珊还是能看出她被受打击的样子——君陌晓整个人像怔楞住了一样。
“字面上的意思。”秦珊珊不紧不慢地说出了残酷的真-相,“我哥早就和雨婉柔暗通款曲了。不过嘛,雨婉柔这个贱-人很自私,她能和众多男修搅和在一起,却不允许她的情人出轨,所以,为了雨婉柔,你觉得我哥会碰你吗?”
“那孩子是谁的?”
“谁知道呢,那天晚上的迷香还不错吧,我本来想要让你和我哥发-生-关-系,以免我哥陷入那个贱-人温柔陷阱里的,没想到你还真不争气,不仅和野男人苟合,还怀上了孩子,呵。”
“秦凌宇从来都没对我说过孩子不是他的。”
“这当然啦,在没榨干-你最后一滴价值之前,我哥又怎么舍得把你抛弃哪。”
君晓陌呛咳了几声,嘴角溢出了几缕鲜血。她平静了下来,用沙哑的声音缓缓地说道:“我自问对不起天地,对不起父母,对不起同-门的师-兄师-弟,却从来没有对不起秦凌宇,哪怕我受心魔所控,走火入魔,我也不忍伤他一分一毫,结果,我等来了什么……”
秦珊珊的眸光里有了一丝复杂,的确,比起雨婉柔,君晓陌这个嫂-子真是贤惠一百倍一万倍不止。
只是,这又有什么用呢?她哥爱的是雨婉柔,所以,哪怕君晓陌做得再多,她哥也不会放在眼里吧?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而已。”秦珊珊给了君晓陌最后的答-案。
听到这句话,君晓陌磕磕地笑了起来,先是低笑,随即大笑,笑得绝望,笑得渗人——好一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君晓陌觉得她的头脑变得前所未有地清晰,以前的一幕幕闪过了脑海,那些被她忽略的细节一样样地铺陈了开来,激发起了她前所未有的恨意!
这种恨意,比她的孩子被杀那天更甚!
“秦凌宇娶我的目的是为了我那份嫁妆吧?”
“我父母死亡也有秦凌宇的手笔吧?他根本就是宗门门主的走-狗!”
“我父亲的峰门被一夜之间屠-杀殆尽也是拜秦凌宇和门主所赐吧?门主觊觎着我的母亲,而秦凌宇觊觎着我父亲手里的灵器!”
“还有我的堕魔……这真的是意外而不是人为的吗?如果我不堕魔,雨婉柔又怎能光-明正大地引着所谓的‘名门正派’来追杀我?”
……
面对君晓陌的一句句指控,秦珊珊没有否认,而是默认了,但在默认之余,她并不认为自己的哥-哥做错了什么,人都是自私的,对么?没有人逼着君晓陌对她哥-哥好,是君晓陌自己犯蠢而已。
君晓陌没有了双眼,否则她要流尽此生所有的泪水。
她既恨且怨,她恨秦凌宇的所作所为,却更恨自己识人不清、引狼入室,导致峰门被灭、家-破-人-亡!
血水顺着她指间的缝隙滴落在了地上,融进了那已经凝固的暗红色的血迹里。
秦珊珊倒退了几步,她忽然觉得,现在的君晓陌很危险。
明明君晓陌的灵根已经被废了,元婴也已经被毁了,但秦珊珊还是产生了一种寒毛直竖的感觉。
跑!快跑!秦珊珊的头脑里闪过了一丝这样的念头,却在下一秒发现,已经太迟了!
“你……你想干什么!”秦珊珊的双-腿像是被人冰冻住了一样,没有了知觉,也完全动不了。
她终于感到惊慌和害怕了,她一点都不想死!
“呵呵呵……想要干什么?”君晓陌启动了体-内仅剩无几的灵力,把满是鲜血的掌心按在了地上。
以秦珊珊为圆心,地上冒出了一阵红色的光芒,光芒之处是繁复的图像。
君晓陌居然用自己的血画出了一个阵法!秦珊珊顿时明白了这个地牢为什么会到处都是血迹了。
“你……你不要乱来!”秦珊珊惊慌失措地说道,“你放了我,我就让哥-哥救你出去怎么样?”
“迟了。”君晓陌垂下头,淡淡地说道。难道秦珊珊以为,当她知道一切事情的真-相以后,她会那么轻易放过秦凌宇吗?
如果她的双目尚在,旁人一定能发现她的眼底燃-烧着剧烈的恨意和疯狂!
这个阵法本来是要用来对付雨婉柔和她的姘头们的,现在看来,对付秦凌宇一个人也就够了,秦珊珊算是附带的。
“这……这是什么阵法?不对,你的灵根明明就被废了,为什么你还能驱动阵法?”
秦珊珊怀着一丝侥幸,希望君晓陌不能完全驱动这个阵法。
“你以为阵法只能用灵力来驱动吗?”君晓陌的唇角勾起了一抹诡异的笑意,神色间满是决绝的意味,缓缓地说道,“以自己的生命为祭,对仇人和他的血脉亲人进行报复的阵法,听过吗?”
“你……你这个魔鬼!连自己都不放过的魔鬼!放了我,快放了我!哥-哥,哥-哥快来救我!”秦珊珊挣扎着想要出去,却只能徒劳地挥动着双臂。
她后悔了,她真的后悔了,她不该趁着哥-哥成婚的当头偷了他的玉牌,闯进来耀武扬威的。
君晓陌不再理会秦珊珊的呼救声,她的嘴里念出了一串古老的音符,这串古老的音符仿佛带着某种神秘的力量,让阵法中-央的红光越来越盛。
君晓陌能够感到自己的灵魂正在被逐渐剥离躯体,神-智也在渐渐消散,这种过程并不好受,甚至十分地痛苦。
但她的心早已麻木,只要能够拖着此生最大的仇人与她一起下地狱,她任何的事情都愿意做!
秦凌宇,你一定想不到,我可以用这种同归于尽的方式杀了你吧?
君晓陌感到自己越来越虚弱。
我的孩子,娘-亲终于可以去见你了……君晓陌捂着腹部,彻底倒在了地上,嘴角噙着一抹凄凉的笑意。
一道红光天而起,关-押了一代女魔头君晓陌几百个日日夜夜的囚牢轰然倒塌。
百里外,一个身着新郎衣服、意气风发的男修骤然倒地,气尽身亡。
这是一个故事的结束,却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始。
痛……好-痛……浑身的骨头像是被人碾碎过一样,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床-上的君晓陌像是陷入了深度的梦魇之中,挣扎着想要醒来,却只能徒劳地在床-上抽-搐着,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冷汗从她光洁的额头上滑落,渗入到了两鬓间的发-丝之中。
“乖,陌陌,哪里难受,告诉娘,啊。”床边美丽的妇-人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不断地用手帕帮君晓陌擦去身上的汗水。
自从十六岁的女儿因私闯宗门禁地而受到长老们的惩罚后,女儿就一直陷在噩梦之中,沉睡不醒。柳轻眉本来对女儿的顽劣调皮十分生气,但这些天过去了,女儿还是没有醒过来的迹象,让柳轻眉的生气转为了深深的担忧。
“陌陌,别吓娘-亲,快点醒来好不好?”柳轻眉本来是一个十分坚强果敢的奇女子,但在女儿严重的伤势面前,她还是失去了理智和方寸,这几天流过的泪水比往常一年加起来还多。偏偏夫君又还在闭关,她心里的苦闷也就只能自己咽下去。
“啪嗒”,一滴泪水摔落在了君晓陌的手背上,让她在疼痛中感觉到了一种微妙的异样。
这是……水?
君晓陌还沉浸在地牢里死亡那一瞬间的撕-裂感中,她一直以为阵法还没有完成,等待着最终死亡的降临。然而,现在手背上的那滴清凉感告诉她,事情恐怕不像她所想的那样发展。
神-智稍稍回笼,耳边嗡嗡地作响。君晓陌试图摇一摇脑袋,排遣掉这嗡嗡的噪音,结果,脑袋沉重得像灌了铅盐一样。
“陌陌……”柳轻眉察觉到了什么,她俯下.身-子,轻轻-抚着女儿的头发。
“娘……”君晓陌一下子就认出了这记忆里久违的声音,紧闭的眼角渗出了两行泪水,滑落到鬓发之中。
多少年了,她多少年没听过娘温柔的呼唤了?果然,她还是死了么?死了才能见到爹爹和娘-亲。
“陌陌,别哭,告诉娘,哪里难受。”柳轻眉试图把女儿揽进怀里安慰,却又怕碰到女儿身上的伤,所以只能小心翼翼地把女儿的手握在掌心。
君晓陌好想说她哪里都难受,心里最难受,很多的话语都被卡在了喉-咙里,纷繁复杂地理不清思绪。
在矛盾的心境中,君晓陌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这是……光?!
在失去光-明的日子里,君晓陌几乎要忘记“看得见”是什么感觉了。她狠狠地闭上了双眼,再睁开眼时,眼前的景象也渐渐清晰了起来。
檀木的家具,淡紫色的纱幔,年轻的……娘-亲。
“娘……”君晓陌的这一声充满着哽咽和怀念,她想要举起手,看看娘-亲是不是真-实存在的,只是,手疼痛得抬不起来。
柳轻眉察觉到了君晓陌的意图,她握着君晓陌的小手,放到了脸颊边,说道:“乖,娘在这里。”
“娘,我是死了吧?”君晓陌的唇角溢出了一抹苦笑,不管怎么样,轮回前能够再见一次娘-亲,她已经很满足了。
“傻孩子,什么死不死的,有你的爹爹在,量他们也不敢把你往死里打!”柳轻眉简直要被自家的孩子给气乐了,哪有一醒过来就怀疑自己死了的。紧接着,柳轻眉美眸一瞪,有点恨铁不成钢地训道:“这次知道错了吧,看你还调皮!居然连禁地都敢闯。”
闯禁地?君晓陌蹙起了秀气的眉毛,偏淡的唇色抿成了一条直线。
久远的记忆渐渐地在脑海里鲜活了起来,君晓陌想起了一件事:十六岁那年,她受到秦珊珊的蛊惑,私闯了禁地,差点丢-了半条命,也惊动了宗门的长老院。因为秦珊珊是秦凌宇的妹妹,为了讨好心上人,君晓陌硬是没把秦珊珊给供出来,还一力承担了所有的过错。长老们按照宗门的规定对她施以了惩罚,差点把她剩下的那半条命都给夺去!
如果不是考虑到她的父亲是一峰之主,实力强大,说不定长老们早就让她一命归天了。
“蠢!真蠢!真是蠢死了!”君晓陌冷冷地自语道,她还记起了自己为了什么才私闯禁地的——无非是秦珊珊说禁地里有她哥-哥需要的东西,自己就傻乎乎地跑进去了。
想起自己曾经为秦凌宇所做过的一切,君晓陌真是有一股气堵在嗓子眼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天底下怎么就有她那么贱的人呢!
君晓陌的舌-尖上漫上了一股子血-腥味,这股味道腥得冲鼻,却伴随了她三百多个日夜,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牢里。
“怎么咬破嘴唇了,是不是很疼?”柳轻眉把君晓陌的下唇从她的贝齿间拯救了出来,上面已经有了一个深深的印迹。
君晓陌的眼眶一热,顿时有一股力气驱动着她忽略了身上的疼痛,双臂环住了柳轻眉的腰部,把头埋在了她的怀里。
“娘~对不起。”君晓陌没有忘记她的爹娘是怎么死的,更没有忘记她所在的峰座是怎么被灭的。
君晓陌的泪水湿-透了柳轻眉的衣服,女儿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种悲恸之中。
陌陌在禁地里到底遭遇了什么?柳轻眉拍抚着君晓陌的背部,微微蹙起了眉毛。
算了,等女儿情绪稳定一些再问她吧,柳轻眉摸-摸地想道,抚了抚君晓陌的头发。
感受着娘-亲的安慰,君晓陌咬了咬牙——看来,她已经重生到十六岁的这一年了,也是她人生之中转折最大的一年。
娘-亲,爹爹,还有师-兄师-弟们,这一次,换我来保护你们!
她不会让三十年后血色的那一夜在她生命中重演,如果还有谁想要伤害她在乎的人,必须从她的尸体上踏过去!
只希望,他们有足够的运气来承受来自一个女魔头疯狂的报复。
泪光中,君晓陌的眼里闪过了一抹深沉的狠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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