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王车驾翻下山崖，万幸人找到只是皮肉伤，我提心吊胆了几天也终于可以安眠。虽说恒王来军营为私行，然我与恒王见面有多双眼睛盯着，若恒王真一命呜呼身为主帅我难逃其咎。恒王出事对我、对赵昀都没有什么好处，梁山的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险些置我于险地，但我已有足够的理由来制造一场血腥。
梁山不过百仗高，人只有几尺，在它面前依旧是渺小的，湖水未有一丝浑浊，清晰的看见人影怒气冲冲的靠近，声音极平、极稳
“沈郎未何如此生气，军中有谁惹到你了？”

恒王车驾倾落山崖的消息传来时，我端茶的手有一刹不稳。由是步履匆匆寻得顾翦来时，面色森寒，又因溽暑的梁山，更添不耐。
我站在他对侧，掌心稳压着案几边缘，似乎下一秒就要将它掀翻，压低了声嗓
“顾、翦。”
而他若无其事的神色，无异于火上浇油。愤怒在我身上是很罕见的情绪，但再精美的面具也会有撕裂的一刹，顾翦能够看到，某种意义上还要归功于他目前仍是我的盟友——敌人往往对于愤怒乐见其成。
然而我在广袖缓带与他的披坚执锐之间，看出了我们的分野。
“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在沈昑急促的步伐声中挥退守卫，卷帘放下将里外分隔成两个世界，一面向阳一面朝暗。
“不知道。”
质问回荡在略显空旷的营帐内，轻飘飘一句显然只会让人怒气更盛。但我并非故意，沈昑前来是问恒王翻下山崖一事，这件事我的确不知。我所谋划的仅仅是让恒王在返途中遭梁山匪众“袭击”，车驾受损而已，出了岔子我也意外，但不能说这件事我事先知道——我也“无辜”。
沉默半响复言
“这是一场意外，沈昑。”

“顾帅看起来并不惊讶。”
骤然收手，拂袖声振，在漆黑帐中借一星灯火觑他，永昼也如夤夜。负手时拟临瞰鹰隼，将余忿敛入羽翮。
山雨欲来是不善伪装者的前哨，怒涛震岳，从来不遗预兆。
“别说这里面没有一点点您的手笔。”
物以稀为贵，信任、坦诚亦名列珍奢，哪怕是同党。
“——原是我低估了顾帅，您不仅谋城，还谋心啊。”

“恒王无恙，毋须过于担忧以免扰乱大营。”
攻人心计不可自乱阵脚，大军久围此地，且在前有几场败仗，士气下降需要一个引子提高士气，过于慌乱，反而乱了军心。
不否认我动的手脚，这件事本是做给天下人看的，朝廷要“仁义”的面子，却又不想梁山继续存在，只能我来做，但我也要面子，可不能一顶“嗜杀”的帽子给我扣上来。
“原本，恒王只会在“匪徒”的袭击下车驾损毁，被围困，而我们随后就会“得到消息”赶往救援。”
“但是车夫惊了马，匪徒还没出现，车驾便被带下山崖。”
沈昑说我善于谋心，其实不然，我最不懂的便是人心。

云峦骤散。虽未至晴澈，他的解释却到底让我缓和了一些，捺下火气，问他
“这事预先知会了恒王吗？”
这话其实很不好解释，若是知会了恒王，为何独独不知会我，若为曾知会恒王，如今一旦有心人查清了落罪下来，我与他都逃不了谋害贵嗣的名头。固然仕宦者，莫不是在互相拿捏把柄，以做交易的资本，但把柄这东西，还是能免则免的好。
然而罅隙不可弥合，我是要对他的说辞保留三分余地的。

“没有。”
恒王一心想劝我对梁山之人网开一面，我便让他知道梁山之人的不可饶恕，让他知道究竟该替谁着想。若是此番事情过后，恒王依旧想饶梁山之人的性命，我也无话可说。但是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梁山已被扫除。
“知会恒王什么？告诉他顾某在他车上动了手脚。沈郎别忘了，恒王身边还有一个傅廷羽，被他知道了，我们可就被咬定了。”

“你还知道如果被他知道——”
这话有点烧嘴，虽然还是很气，但是更多变成了纳闷和无奈。顾翦是真的猛，这事做得胆肥。
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呢？
“下次能不能让我有点心理准备，要不然到头来死了都不知道犯的哪条禁。”
哦，有没有下次还是个问题。

“事关重大——”
知情人越少越好，但这句话一出口只会火上浇油，何况是我请沈昑参与此事。识趣的闭上嘴换成一句“知道了。”
这事本以为能做的毫无纰漏，哪知算漏了一招，一个人还是想的不够周全。

虽然可以理解，但是不能接受。道
“还望顾帅多加思量。”
他闷闷地应了之后一时间空气安静得有一丝丝尴尬，象征性地屈指叩了一下桌子来缓解，只留下几声无意义音节。
“那沈某就告辞了，不打扰顾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