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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样写我的短篇小说 博尔赫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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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18.92.34.*
豪· 路· 博尔赫斯 
我这样写我的短篇小说 
刚刚有人告诉我,要我谈谈我的短篇小说。对我的短篇小说.你们也许比我自己了解得还清楚,因为我一旦把它们写完,就竭力把它们忘掉。为了不使自己沮丧,我便去写别的小说。相反的,你们中间也许有人读过我的某篇小说,比如说,可能读过两遍。我却从没有这么做过。不过,我觉得我们还是可以谈谈我的短篇小说的,如果诸位认为它们值得注意的话。我得先回忆起某一篇来,然后我会很高兴地跟大家谈谈它。诸位也许,或者不用说也许,不用副词,诸位能够教给我许多东西。因为和埃德加,艾伦· 坡的理论相反,我不认为艺术,写作活动,是一种精神活动。我认为作家应该尽可能少地介人他的作品。这也许让人感到惊讶;然而,情况并非如此,因为不管怎么说,它是一种经典学说。翻开荷马的《 伊利亚特),第一行我们就明白了(我不懂希腊文)。我们在埃莫西利亚的过多的侧节译本里读到:“唱吧,纽斯,阿基琉斯的愤怒”。也就是说,荷马或者我们称作荷马的希腊人知道,他们知道,诗人不是歌手,诗人(散文家也一样)不过是某种不知道的东西的记录员,在希腊人的神话中叫缪斯。但是希伯来人喜欢谈精神,而我们现代的、并不缺乏异常的美的潜意识的心理学则喜欢谈集体的下意识之类的东西。不过,总而言之,重要的是作家是记录员这一事实,他接受了某种东西,并设法把它传达给别人。他接受的东西恰恰不像希伯来人希望的那样是某些有一定次序的词语。他们总认为作品中的每个音节都是事先确定好了的。不,我们相信的是某种更加模糊的东西。但是不管怎样,他毕竟接受了某种东西。 
《 EL Zahir 》 。 
现在我就努力追忆我的一篇小说,我怀疑,你们把我叫来,我回忆一篇小说时,不知你们是不是读过。这篇小说就是《 EL zahir 》 。我来讲一下,我是如何想到写这篇小说的。我说的短篇小说一词是加括号的,因为我不知道它是不是短篇小说。不过,总之,小说的题目并不重要。克罗齐必认为没有体裁;我认为有,在这个意义上有:读者有他的角度。当一个人读一篇短篇小说时,他的阅读方式不同于读百科全书中的一篇文章、读一部长篇小说或一首诗的方式。文章可能都一样,但是读者不同、角度不同,文章就会发生变化。读短篇小说的人知道或期待读到某种使他离开其日常生活的东西,能够让他进人一个我不敢说是一个神奇的世界― 这个形容词太不一般了,但是却可以说是一个和平常经历的世界稍有不同的世界。 
现在我来谈谈《 EL Zahir )。既然我们都是朋友,我就向大家谈谈我怎么想起写这篇小说的。我不记得写这篇作品的时间了。我只知道当时我担任国立图书馆馆长。图书馆位于布宜诺斯艾利斯南城,在孔塞普西翁教堂附近。我很熟悉那个城区。我写这篇小说的出发点是一个词,那个词我们几乎天天用,却没有意识到它所包含的神秘性:我想到了“难以忘怀”这个词,英文是uoforget - 中坷义为翻神奇的,异平寻常的。 
不知为什么,我琢磨起来。这个词,我听见过千百次,几乎没有一天不听见它;我想,如果真有一种东西我们不能忘记,那该多新奇。倘若在我们所说的现实中有一件事情,有一件东西― 为什么不会有呢?― 真正难以忘怀的话,那有多奇怪润!这就是我的出发点,十分抽象和可怜的出发点。思考读到过、听人谈到过、按照字面是不能忘却这个词所包含的可能的意义。还像诸位看到的,这是一种相当可怜的思考。我随即想到,如果有某种东西难以忘却,那种东西应该是平常的,因为倘若我们有一种(比如说)幻想,想到一个有三个脑袋的怪物(我想,一个是羊头,一个是蛇头,第三个我想是狗头,我不敢肯定),我们一定能清楚地记得它。所以,在一篇小说中描写一只牛头怪,一只喷火怪,一头难忘的独角兽,是没有任何趣味的。不,必须描写某种普通的东西。在思考这种普通的东西时,我想我立刻就想到了一枚硬币,因为成干上万枚完全一模一样的硬币被铸造出来,它们都雕有自由女神像,或者国徽,或者某些传统文字。在这千百万枚硬币中如果有一种硬币消失了,那该多奇怪!我想起如今已经消失的一种硬币,一种20 分的硬币,一种和其他硬币一样的硬币,和5 分、10 分一样的硬币,只是稍微大一点;如果在国家铸造的、众多国家中的某个国家铸造的千百万枚硬币中有一种是难以忘记的,那该多奇怪!想法便由此产生了:一种20 分的难忘的硬币。我不知道这种币是否还存在,钱币学家是否收藏了它们,它们是否还有一定价值,但是总之,当时我没有考虑这个问题,我只想到对我的短篇小说的结尾来说必须是难忘的一种硬币,就是说:一个人一旦看到它,就不会想别的东西了。 



1楼2009-11-20 20:54回复
    • 218.92.34.*
    后来我遇到第二个或第三个困难… … 我记不清了。为什么那种硬币会难以忘怀?读者接受不了这种看法。我必须对我的难忘问题有思想准备。为此我需要设想一种激动情绪:看到硬币的人必须身不由己地发疯,因为我的短篇小说的主题类似精神失常或着魔。于是我便像埃德加· 艾伦· 坡写他那首公平地说是有名的诗《乌鸦》 时那样想到了美丽的死亡。艾伦· 坡自问,那个女人的死会使谁激动呢?他推想,感到激动的肯定是爱着她的人。由此我想到一个女人,我爱着她,她死了,我陷入了绝望。 
    一个不值得铭记的女人 
    在这种情况下,把那个女人写得像艾伦· 坡笔下那个迷失的女人莱奥诺尔是容易的,也许相当容易。但是我不打算以讽刺的方式表现那个女人,不打算把不忘记20 分硬币的人的爱情当作某种可笑的事情来表现。对于从外部看待爱情的人来说,一切爱情都是可笑的。 
    当时,我没有谈光辉的爱情的美丽,而把她变成了一个相当轻浮、有点可笑、落拓不羁、同样不那么漂亮的女人。我想到了那种多次发生的情况:一个男人爱上一个女人,他一方面知道没有她,他就活不下去;同时他也知道那个女人不特别值得铭记,比如说对她的母亲、她的表姐妹或对女佣人、女裁缝、女友们来说。但是对他来说,那个女人是唯一的。 
    这使我产生了另一种想法。这就是:也许每个人都是唯一的,也许我们看不到对每个人有利的唯一的东西。我曾经这样想:倘若我们不注意在自然界或在上帝那里(斯宾诺莎认为,自然界本身就是上帝)重要的是数量而非质量,一切都如此,那么为什么不设想:不仅在每个人身上,而且在每个树叶上、每只蚂蚁上,也有某种唯一的东西,所以上帝或自然界就创造了千百万只蚂蚁;尽管说创造了千百万只蚂蚁是应暇的,并没有千百万只蚂蚁,并没有千百万个截然不同的生灵,但是它们的区别是那么细小,我们觉得它们完全一样。 
    那么,爱上是什么意思呢?爱上就是感受到了每个人身上唯一的东西。这唯一的东西是不可言传的,除非通过夸张或比喻。那么,为什么不设想那个女人,对大家来说有点可笑、对爱上她的人来说不怎么可笑的女人死了呢?然后我们就可以守灵了。我选取了守灵的场合,选择了街角,想到了孔塞普西翁教堂,一座不那么有名也不那么凄楚的教堂。然后又选定了男人,守完灵后他去食品杂货店喝了一杯酸樱桃水。他付了钱,人家找给他一枚硬币。他马上发现硬币上有某种东西― 我让硬币带着花纹,以便和其他硬币相区别。他看到了硬币;他本来为女人的死感到十分悲痛,但是看到了硬币后便渐渐忘记了她,开始想那枚硬币。这样,故事就有了神奇的东西。随之而来的是叙述者为摆脱那种他知道的念头而采取的借口。有各种各样的借口:其中之一就是把硬币花掉。于是他拿着硬币去了另一家稍远的食品店,当零钱花了。他竭力不去注意那家食品店在什么街角,但是无济于事,因为他还是忘不了那枚硬币。 
    后来他发展到近乎荒唐的程度。比如,他用圣豪尔赫和龙① 买一枚英磅,用放大镜检查它,用心去想它,竭力把永远消失的20 分的硬币忘掉,但是总忘不掉。小说快结束的时候,他发了疯,但是他觉得那种念头能够救他。也就是说,将有一个时刻,宇宙会消失,宇宙将变成一枚20 分的硬币。于是,他― 我在这里制造了一种小小的文学效果,他,博尔赫斯,发了筑,不知道自己是博尔赫斯了。而仅仅成了那枚失去了、令人难忘的硬币的目睹者。最后我用这句真正的文学语言,就是说虚假的话,结束了故事:“也许上帝就躲在这枚硬币后面。”就是说,如果你仅仅看到一件东西,那件东西便是绝对的。还有一些别的小故事,我忘记了。也许你们中间有人还记得它们。到最后,他夜不成眠,梦见了那枚硬币,他不能看书了,那硬币横在他和文章中间,他几乎只能机械地讲话,因为实际上他在想那枚硬币。小说就这样结束了。


    2楼2009-11-20 2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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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沙之书》  
      唔,这篇作品是一个短篇小说系列中的一篇。那些短篇里有一些神奇的东西。那些东西初看似乎很好,后来就让人感到可恶了。因为它们充满了恐怖。我记得还有一篇,本质上和这一篇一样,它收在我那本最好的书《 沙之书》 里,如果我可以说是最好的话。书的题目比《 EL Zahir 》 好些。我想。Zafuf 的意思大概是“神奇的”, “异乎寻常的”。在这种情况下,我便最先想到了这个题目:《 沙之书》 ,这是一本不可能有的书,因为不可能有沙子书,这种书会散架的。我叫它沙之书,因为它包括着多得无可计数的页数。这本书的页数有沙子那么多,或者说,比沙子可能有的数量还要多。一个人得到了这本书。由于此书有数不清的页数,同一页翻第二次书就找不到了。 
      这本书本可以成为一本装顿豪华的书;但是在前一篇小说中使我对一枚20 分的硬币着迷的念头又使得我把它弄成一本印得很糟、插图笨拙、用陌生的语言写成的书。为了书的魔力,我需要这样,我取题叫《 Holy Writ》― 即圣书,一种陌生的宗教的圣书。那个人得到了它,他以为他得到了一本独一无二的书,但是随后他发现这本没有第一页的书(倘若有第一页,那就会有最后一页)的恐怖性。在他打开书的任何地方,在那一页和封面之间总是有若于页。书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是还是使他感到恐怖,于是就把它扔了。那是在国立图书馆里。我特意选择了那个地方,因为我对那个图书馆十分熟悉。 
      这样,我们就有了同样的情节:一种实际上包含着恐怖的神奇东西。 
      但是从前我还写过另一篇小说,题为《 特隆,乌克巴尔,奥尔维斯· 武蒂乌斯》 。特隆(T 仍n ) ,不知它属于什么语言,可能属于日尔曼语。乌克巴尔(uqha : )使人想到某种阿拉伯的东西,亚洲的东西。后面两个字:奥尔维斯· 武蒂乌斯(Orb 抬Terti , ) , 显然是拉丁文,意为第三世界。概念是不同的,含义是说那是一本改变世界的书。 
      我一直是百科全书的读者,我觉得这是我最喜欢的文学品种之一,因为它以某种方式出人意料地提供了一切。我记得我经常去国立图书馆找我父亲;我很胆怯,不敢要书看。于是我就从隔板上拿了一本,翻开来读。那是一本旧版的大不列颠百科全书,那个版本比目前出的版本强百倍,因为它编写得不像一大读物,像一本参考书。它是由一系列专题文章组成的。我记得在一个特别幸运的夜晚,我找到“D 一L ' ’各种语言的文学、各种哲学和各种事件,它们形成了所谓的物质世界。为什么不设想一种介绍世界的百科全书呢? 
      这种百科全书将具有我们所说的现实所没有的严格性。切斯特顿说过,现实的东西比想象的东西更古怪,因为想像的东西来自我们,而现实的东西却来自无限的想象,来自上帝。惺,让我们设想一部关于幻想世界的百科全书吧。那个想象的世界,它的历史、它的数学、它的宗教,那些宗教的异端,它的语言,那些语言的语法和哲学,一切的一切,将变得更有条理,就是说,对于想象来说,它们比现实世界更容易接受。在现实的世界上,我们不知所向,我们会觉得它是一座迷宫,是一团混乱。所以我们可以设想那个世界的百科全书,或者说关于人们所说的分为三个相连续的阶段即特隆、乌克巴尔、奥尔维斯· 戒蒂乌斯的那三个世界的百科全书。我不知道我一读再读的那一卷百科全书有多少册,比如说30 册,它终子取代了现实;因为它讲述的历史比我们不理解的真实历史更容易接受,它的哲学符合我们能够容易接受和理解的哲学:休姆、印度人、叔本华、贝克莱和斯宾诺莎的唯心主义。我们可以设想,那种百科全书融合并取代了日常的世界。这样,我一写完这篇小说,那种关于能够改变现实的某种神奇的东西的想法就变成了一种精神失常;一写完小说我就想:“实际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呢?”因为倘若没有各种神圣的书,没有各种哲学著作,眼前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禁言 |3楼2009-11-20 2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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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18.199.85.*
        切斯特顿说过,现实的东西比想象的东西更古怪,因为想像的东西来自我们,而现实的东西却来自无限的想象,来自上帝。


        5楼2010-05-10 1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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