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来》有个特点，很少有人物的内心独白。内心独白是给读者看的，尽管思想也会变化，但起码在那一刻，他确实是那么想的，这是一种确定性。缺少了内心独白，读者只能以人物的言行，通过自己的想象加工，来确定他的真实想法，这是一种不确定性。缺少内心独白，类似书画作品的留白，读者拥有了充分的遐想空间。
陈平安带宁姚夜游京城，在大师兄崔巉门前受阻，他没来由地说道：“纯粹的自由，需要献祭人性”，跟着解释说，“我觉得自在才能自由，纯粹不纯粹，没那么重要”。
这句话不难理解，陈平安这里说的纯粹自由，就是“由自”。纯粹的自由，就是一切都由着自己，踢开所有的阻碍，达成自己的心意，但这样做，有时候会将“人性”丢开。“马苦玄”的行为，就像是这种“由自”，从自己的情绪出发，哪怕那一刻是“兽性”，依然不管不顾。
就像今晚，陈平安想去大师兄故宅读书，完全可以理直气壮，换作马苦玄，有人出面阻挡，如果力量能碾压对方，那就一脚踢开。但陈平安不这样，因为对方的阻挡，本是为了保护大师兄的故宅，而且是有君命在身，完全合情合理。为了自己的自由，去践踏别人的权利，这与人性相违背。
陈平安想告诉宁姚，他追求的是“自在后的自由”。他愿意守规矩的约束，心意与约束相统一，共同塑造“自己”，然后才是在社会里的“自由”。
这是陈平安第二次谈论自由。第一次，是在剑气长城，他与剑灵姐姐谈论过“自由”（详见589章）。当时，他对剑灵姐姐说“我心自由”。依照当时的气氛和环境，陈平安是想告诉剑灵，他遵守世间的规矩，但不是刻板地遵守，他的内心是自由的，规矩可以拿来用，也可以再解释，符合自己“心”后再为己所用。
两个女人，两种说法。陈平安对剑灵姐姐说，“我心自由”，现在又对宁姚说“自在才能自由”。一个强调“自由”，规矩不是刚性的，可以拿来为我所用。一个强调“自在”，愿意在规矩里重新塑造自我。由于没有内心独白，很难确定哪个“自由”才是他的真实想法？
因为需要读者个人去界定，很难说有什么标准答案，但总体上可以有两种解释，一种是正经的，一种是不正经的。
正经地解释。关于自由，从来都是最核心的价值观，最能体现一个人的精神。所以两种说法，按照先后顺序，先是强调“心”的自由，在经过一段时间磨砺后，变成接受规矩束缚后的自由，是陈平安“心路”上的又一次成长。
他通过一段时间的经历，尤其是抗击“蛮荒天下”的过程，对规矩有了新的认识，社会不能没有规矩，对规矩的尊重，就是对他人的尊重，从“我心自由”，到“自在才能自由”，实现个人自由与社会规矩的融洽。
还有另一种解释，就不那么正经。剑灵姐姐见到陈平安时，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当时陈平安是抗拒的，仰头挣扎着，被剑灵姐姐将头按向胸前。陈清都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但为了大局着想，他说他不会告诉宁姚。陈平安说他自己会说，但到底说没说，咱也不知道。
随后陈平安和剑灵姐姐闲逛，就有了那一句“我心自由”。这会不会是给剑灵的一种暗示？因为我喜欢宁姚，规矩是只能喜欢一个人，我不能接受你的拥抱，但“我心自由”，我心里其实是接受的。
现在陈平安对宁姚说“自在才能自由”，表示愿意接受规矩的束缚。其用意就更加明显了，我喜欢你，就不会再喜欢其他女人，这是规矩，我从内心里接受这个规矩。这是陈平安在表忠心。所以宁姚要他说明白点时，他只能眨眨眼，说“还要如何说得明白？”
没有内心的独白，就缺乏直接的证据，解读只能是个人的猜测，很难说哪种是正解，就当作是抛砖引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