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一过，燕京便缓阳吹暖，绪飔动影，今一整日都拘于衙门，但赶上天儿好，本是不准备回府，顺路要同阿尔泰寻摸晚膳，奈何因天子讲学，辟雍殿修缮一事给耽搁下来，自己正埋头耽于此时，阿尔泰已至。】
【其实自打坤极薨逝，自己与他不似先前，得了空便琢磨下馆子，眼下已多日不见，看向他眉宇未磨萎的英气，放下大半的忧。却也不动声色，为表露出刻意的关照，只如往常般，抬首目视，再指过一侧的椅。】
今日营里不忙？坐。【搁下手里的卷录，起身隔桌，端着壶柄给他斟上，嘴里是他毫无期待一句。】金骏眉，不烫了，喝点缓缓。
@爱新觉罗鹤游

【今日十五，年关的节味儿尚浓。早上打马去丰台大营点卯，一出胡同口，还能见着一地燃尽的爆竹红屑，冷冽的空气里弥漫着硝烟的气息，营中兵卒才自府中鼓腹含和、和美团圆的氛围中骤然脱出来，心未收归，士气自然萧条。我从前懂得那种心境，亦无意就此大做文章，于是排完例行的日程便放他们散去，但见三两人群高呼相偕回家，眼眶不禁一热，低首默默一阵，未打算回府，反而派人递话去了户部】
嗯。【到我风尘仆仆来时，案前已备下一盏他经年如一钟爱的茶】年关赐假，个个吃得油光满面，跑三步喘两步，我看他们心思都飞到天外去了，索性叫散了。
【我钝于茶道，饮罢一口，也只觉淡若无味】今日在衙门做什么，对陈年的流水吗？

【想起之前这个时候，他是最先点鞭燃炮的，再携满褂子烟灰味儿，不擦脸、不拭手，就嬉皮笑脸跑来冲自己过来，二人再推搡打闹着前去吃宴。】
【如今仍有孩童沉浸其中，只不过把他从里面，活生生剥离剔除。但这是极其一笔不划算的生意，没有人问他愿不愿意，交换着阿尔泰的未经人事，因他严防死守着自己的赤诚与真实，就转眼盗取他最至关重要的一部分，美其名曰：你该长大了。】
【于身他在这堂内，轻描淡写地说出成全别人的阖家团圆时，声音被放大，大的叫自己必须目光落向他。眼下我很滑稽地克制住一切过线的忧虑，继而维持着心里对他那可笑的、自以为是的体面。】
早放了人也好，之前也不见你闲着，都快住进营里去了。
【应他一问，点点头，卷宗直接铺至桌案，揉了揉鼻梁中间，笑着道尽这些琐碎。】
你瞧瞧，年末年初最是麻烦，都凑到一起去，这个要核那个要批，呐，这工部又来了信儿，说是开春天子讲学的话，就得修缮辟雍殿，里里外外张口闭口都是这些，这会子人都下了衙，哪还有帮手，我就寻思着归拢归拢也好等你，没曾想你这样快。
【像是没话找话似的，啰嗦一大堆。】
待会儿吃点什么，外头要是冷，咱俩就去涮个锅子，今天你比我先，你请。

【贴手的青瓷盖碗仍留有余温，我揣摩着那点若有似无的暖意，听他一反常态地大吐庶务之辛劳，才恍觉自母后薨逝后，自己竟已与博西勒悄然间置换了角色。乃因昔时永寿宫曹妃留给我的印象不多，但从博西勒的只言片语听来，必然是一位极为严苛的妃母，所以我从来忧心他自苦太过，便常常讲一堆无用的俏皮话引他开怀。现如今斗转参横，时移世易，我成了寡言愁思之人，他却要竭尽心神为我筹谋】
我这不是来了吗？你念吧，我来写，费不了几刻功夫。
【于我而言，不得空闲的辰光才更易消磨。成光四年的丧仪距今犹已有半载，我辍笔废武月馀，形销骨立，即便年后各衙门开了印，武营也重投入新一季的演练之中，我的神魂却仍旧停留在去日荠荷初开、香满孤亭的仲夏时节，在旁人或真或假放下悲痛、重回按部就班的日常秩序之后，迟迟不肯放归目下。今日卸去棉甲的常服之下，我依然斩衰在身，听他细细盘算着散衙后的日程，后知后觉地咂摸出了一点残叶的苦味】
今夜是月祭，府上备了楮币等我回去烧呢，改日吧。

【那日过的很漫长，众人极力地教阿尔泰扮演他们心目中的孝子贤孙，流几滴眼泪在他母亲的棺木之上，我沉默的关注着，眼里是他，周遭却是铺天盖地的白帷。而他因中宫嫡子的身份，在前叩首，继而周身都被这声势浩大的丧鸣给慢慢淹没了，但我明白，很多人可以抽离开来，唯他不能。】
【对面利落提笔，自己没有任何举动，如同那日沉默着，而眼中却是年少的阿尔泰与之重叠。有四所里推门的高喊“博西勒！皇额娘今日赏了我好些点心！”、也有朝会之上，敢做敢言，但毫无防备的”我再靠会儿“、更有营中身成朗朗，挥剑穿阳，尤为郑重的一句“我手底下的兵卫，必然会是最锐不可当的一支”，可到尾锋时，漫天的星火骤然熄灭，皆化成最为无措的“什么？”】
【许是近日大家都太过疲惫了吧，自己心想。今日多少能明白他的来意，顺势将一些卷宗理整搁置旁边，起身把他手里的笔拿过。】
你平日里最是厌烦这些。【瞄了一眼他，尽显颓态，按我本性，应督促提点，教他正以身姿。可在那一日，向来我行我素的阿尔泰，已亲习太多的规礼，且如视而不见，声也淡淡。】歇会儿吧。
【欲笔下批注熟练，当他话落后，悬墨一滞，未从卷上移开，点头示意明了。】
工部的可稍放放，今日把年尾的账目对完，明日再加以整改就行，一会儿我陪你去。【怕他觉着不妥，又附道。】搁外头等你。

【握于掌中的湖笔被他轻轻一抽，我沉默地注视着他近似体谅纵容的行径，不觉浮起一瞬苦笑，又抹了把脸，才终于坦言道】
最近一闲下来就总是发呆，发完呆又难受……你还是让我找点事情做吧。
【我从前视文翰大谋如无物，只专注于我所热爱的武道，竟以为这十方世界，大可以凭一双拳脚纵横捭阖。然而自乾坤不睦起始，我尝遍世态冷暖，才知道昔日我引以为傲的显赫出身、安富尊荣，不过都如清虚蜃楼般不堪一击，北风一吹，转眼便消散得干干净净】
【我以为是我自己的孱弱与愚钝，才致今时今日的惨淡后果】
是啊，博西勒，我以前最烦这些咬文嚼字的差事了——但是现在我还有得选吗？【口中虽在问他，我却于内心先否定了这个答案。自笔山上抽出一支崭新细毫，舔了墨，不以为意道】
念吧，我还坐得住，早些收尾，你与我一道去陪皇额娘说说话，想必她也会很高兴的。

【孝思皇后薨逝，让霜雪落满整个玄冬，堆积在心底，拂散不去。但明春终将会来，即使当时朱光北驰，阳乌西沉，彤闱不复礼奏，哀哀的风嚎里每个人挂满的泪，那都会慢慢擦干。可阿尔泰不会，他将自己一步一步，慢慢的溺在里面，任凭风雨在面前招摇，众人心头的皑雪融化，他却固封。】
【拐弯抹角地遮掩着，终究还得到这一步，其实把所有的问题按在他身上，自己或多或少，都有着私心。但既然话摊在这里，自己索性就不再遮掩，站起身来，双手抵着桌案，肃声道。】
你有没有想过，她高兴，会是你长大成人，会是你顶天立地，更会是你建树贤成，有一番作为，不辜负她对你的养育之恩。而不是你在这里拿着户部的笔，批着户部这些个不属于你的 鸡 毛 蒜皮，一切都在继续，户部要不停地拨银子，不停地算阅账目，今日招兵，明日修缮，后日还会有田赋、关税、俸响，这些东西堆积成山还会再有，一波一波，这不是你该做的。
【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无比。】
你当初说你喜欢骁骑营，我去探望你，是你胸有成竹告诉我最精锐的一支要出自你手冠于你名。阿尔泰，我一直都在等着这一天，我一直都相信你，甚至比任何人都相信你，我觉得那就是该写满你名字的地方， 别人都配不上。你使得一手好剑那就去拔鞘，你训得一支好兵那就要更涨他们的锐气，而不是这儿，你有没有想过，你做什么，她都能看得见——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戛然而止，接下来就是沉默，他总是沉默，低着头，让自己觉得此刻咄咄逼人，变得不近人情。冷静过后，堂内只剩下细微的风声，叹口气，松开了手，掌心是因为发力，而顶磨的痕。面对眼前的他，心底塌下一块，是个泛着酸涩的弱处，过了好久，才轻声对他解释。】
对不起。【没用的，刚才的话一句都收不回来。】是我太心急，也是我什么都帮不了你，从一开始到现在，连去养心殿替你求情都不能。

【博西勒其人如一柄尘封多年的孤卓之刀，在真正出鞘开刃之前，很难从他恭谨宽和的为人中窥得一分先机。实则连我也少见他如此剑拔弩张的时刻，在他扶案逼近之时，我肃坐座中，安静而平和的与之四目相对，听他一字一句描述昔时意气风发的过往，膺怀中暗自叹出一息悲凉的长慨】
【二人分峙两头，一动一静，一高一低，似乎连穿堂的风也悄然静止了】
博西勒，人人都希望我快快长大，可是长大是什么？要怎么才算长大？【肃穆良久之后，我抬起头，平淡的口吻中挟以不容置喙的反问】山崩罹难、大厦将倾之时，你们挡在我的身前，在风雨之下为我搭建一方与世隔绝的净土，告诉我一切无恙——这就是你们口中的顶天立地？
【我亦迎面逼近了他势如山倒的压迫，眼瞳中酝酿着风雷，声音不大，却很坚决】
现在我知道了，不会有人等你宽宽绰绰地做好准备，说“我准备好长大了”，真正的长大，是马不停蹄地一头扎进现实，心冷一次，阅历自然就长一次，人人都是这样长大的。【看进他的眼底】连我也是。
【遽尔又抽开了身，稍稍拉远了与他的距离，移开视线，不温不火道】
如果没有力量又想谈珍惜，那只是无能为力的怒怨罢了。博西勒，我知道你想对我说的是什么，事实上，我没有空自怜自艾，只想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一日比一日变强一点，再变强一点。
【是，柳絮风前，绿阴深处，那些无忧无虑的年少辰光逝去了，他是为数不多停在原地为我惋惜之人，但我已然把那个花影间雀跃嬉游的小胖子留在身后，蛰伏蓄力，将要一往无前】可是，如果连你们都不让我长大，还有谁能帮我？

【是啊，怎样算长大，我都无法妄言自己已经修成正果，何来处处提点严苛指责？什么天潢贵胄，什么福涛命数，转世投生帝王家，尘劫苦孽不历，才是众神同市井平民们撒的弥天大谎。】
【我在他眼里看到的是，骤起的黑云翻墨，白雨坠珠顷刻包围了。我们都是在冲破潮鸣电掣、碎风飘絮后的狼狈，无一幸免，没人可以全身而退。但一瞬间，我能明白他的用意，真正的成长不该被人一言一句所套上最为荒唐的枷锁。】
【如果中宫仍可母仪天下，如果卷史不必刻意提写他的母亲，我希望永远在朝会上不叫醒他，在上书房永远递给他一寸书页，可人人都在朝前走，生死过早地打了个我们一个极狠的耳光，我怎么拉住他再等等？】
【而且我说过，我永远都不是他的对手，他如果朝前冲，那么背脊心后的短处，理应站着我。】
【如狮收利爪、钢刃回鞘，方才的剑拔弩张平息后，缓缓坐下。】
我会帮你，同时也会保护你，会一直像以前一样。【声音很笃定，面对他坚决言语，甚至平息了方才片刻的发怒。】可自以为是的保护根本就无济于事，我只是不想让你被困扰，对于长大两个字，我也没有任何的立场可以左右你，如果可以，我更希望你是平稳安泰的长大，但注定是这种结果，我也不想跟别人一样看着你奔走无果，让人对你处处指点，评头论足，他们算什么，三言两语的感同身受，都是一派胡言。
【当没有等来他对自己的反驳，本身的沉稳，渐渐失而复得。】
疼了会流血，会结疤，但更会好起来，是，我会比任何人都想让你捱过去，最好立刻、马上，哪怕咬咬牙……也不要每天琢磨着安慰，那无济于事，我也这样的话，才是最大的笑话。
【这种急于求成，让自己焦虑不堪，眼下多数的隐忍，仿若更是为了自己。】
是我太心急了。
【最后的结论盖下，忘记相助的法子有诸多，为何偏要固执，文武并重，才可不失他本身的凛然正气。】
你手上那册是今年的“春拨”，早前的各地办买豆草、供应行粮都不需桩桩报于户部，拢出一块儿，再以实数咨报，咱们核实了之后，按照各地历来的份额，加以调拨，我刚拢了一半，余下的你瞧瞧。

没有人可以保护另一个人一辈子，博西勒。
【在过去，我的心中不是没有过侥幸，尽管也见识过紫宸烈火烹油之下的尔虞我诈，但我那时竟十分天真的以为自己永远不会重蹈别人的命运。直到现在，幻想被现实捏碎，一地狼藉赤裸裸地摊在眼前，时过境迁之后，我才知道世人的宿命其实殊无差别】
我并非质疑你的用心，但人的一生变数有多大呢？你和我都不知道明天会是怎样，这世上让我感到无能为力的事情太多了，你懂吗？我……我很害怕，我受够了无穷无尽的等待与无知无觉的痛苦，我想要得到力量，我想变成可以守护别人的人，而不是一辈子躲在别人背后，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尽力压抑话中的情绪，不慎啮咬舌尖，刺痛霎时贯冲全身，惹得眼尾泛起一点儿水光，不知是痛是泪。而在二人短暂的无言之后，空气中无形的针锋相对消散了，煦日微风若有似无地拂入内室，案上的博山炉遗下一缕篆香，气息淡泊蠲洁，虽心事仍旧杳杳，在与他剖白坦诚一番后，我得以长吐出一口终日压抑在心头的浊气，释下重负，连曾经软弱过的自己也可以对他直言不讳】
是，我现在很难过，也曾一度低迷颓废，但这都是人之常情而已，别人可以熬过去，我当然也可以熬过去。我会好好长大，做一个经文略武无所不能，强大到足以架海擎天、降魔斩妖的人。【拨开云雨的目光无不坚定】这是我的誓言。
【斜阳渐渐沉下，自西侧的明窗射入堂内，虽已近晚暮，却仍残存着几分暖意。我揉废那一张在二人对峙时沾满墨渍的竹纸，重新提笔，就像昔时我第一次握剑、第一次捉弓、第一次上马、第一次站上校场那样，自信不疑地跟对面的人说】
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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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过的很漫长，众人极力地教阿尔泰扮演他们心目中的孝子贤孙，流几滴眼泪在他母亲的棺木之上，我沉默的关注着，眼里是他，周遭却是铺天盖地的白帷。而他因中宫嫡子的身份，在前叩首，继而周身都被这声势浩大的丧鸣给慢慢淹没了，但我明白，很多人可以抽离开来，唯他不能。】
【昔年的坤极，生而荣极的宫殿变为陵寝，刃刻出封冷坚硬的碑文，母亲的名姓成为了万人缅怀的孝思二字，我曾同阿尔泰请安，恭拜对应的，是最为淑柔的笑容，体贴一句：多亏你了。而这些，现在都都恶狠狠地砸在阿尔泰的心头上，已盘着终年不化的雪，在他身上，瞧不见的是春始的影子，什么都很迟了。】
【对面利落提笔，自己没有任何举动，如同那日沉默着，而眼中却是年少的阿尔泰与之重叠。有四所里推门的高喊“博西勒！皇额娘今日赏了我好些点心！”、也有朝会之上，敢做敢言，但毫无防备的”我再靠会儿“、更有营中身成朗朗，挥剑穿阳，尤为郑重的一句“我手底下的兵卫，必然会是最锐不可当的一支”，可到尾锋时，漫天的星火骤然熄灭，皆化成最为无措的“什么？”】
【许是近日大家都太过疲惫了吧，自己心想。今日多少能明白他的来意，顺势将一些卷宗理整搁置旁边，起身把他手里的笔拿过。】
你平日里最是厌烦这些。【瞄了一眼他，尽显颓态，按我本性，应督促提点，教他正以身姿。可在那一日，向来我行我素的阿尔泰，已亲习太多的规礼，且如视而不见，声也淡淡。】歇会儿吧。
【欲笔下批注熟练，当他话落后，悬墨一滞，未从卷上移开，点头示意明了。】
工部的可稍放放，今日把年尾的账目对完，明日再加以整改就行，一会儿我陪你去。【怕他觉着不妥，又附道。】搁外头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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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之前这个时候，他是最先点鞭燃炮的，再携满褂子烟灰味儿，不擦脸、不拭手，就嬉皮笑脸跑来冲自己过来，二人再推搡打闹着前去吃宴。】
【如今仍有孩童沉浸其中，只不过把他从里面，活生生剥离剔除。但这是极其一笔不划算的生意，没有人问他愿不愿意，交换着阿尔泰的未经人事，因他严防死守着自己的赤诚与真实，就转眼盗取他最至关重要的一部分。美其名曰，更像是一道明呪，他们叽喳、吵闹、又悲悯的哭向阿尔泰，不断地提醒他失去了母亲，仍是中宫嫡子，推搡撕扯着让他长大。】
【于身他在这堂内，轻描淡写地说出成全别人的阖家团圆时，声音被放大，大的叫自己必须目光落向他。眼下我很滑稽地克制住一切过线的忧虑，继而维持着心里对他那可笑的、自以为是的体面。】
【阿尔泰被这一段商吹与戾雪纠缠，磨出了最锋利的棱角，少年的面相是瘦冷却尖锐的，眼角薄覆挣扎的红，从里面轻易察觉出疲惫。可我选择视而不见，并且自作主张的觉着，屋外哪怕新春，也是很冷，冷的心绪无法平定，握住的笔渗着汗，却要卫恕添炭火。】
早放了人也好，之前也不见你闲着，都快住进营里去了。
【应他一问，点点头，卷宗直接铺至桌案，揉了揉鼻梁中间，笑着道尽这些琐碎。】
你瞧瞧，年末年初最是麻烦，都凑到一起去，这个要核那个要批，呐，这工部又来了信儿，说是开春天子讲学的话，就得修缮辟雍殿，里里外外张口闭口都是这些，这会子人都下了衙，哪还有帮手，我就寻思着归拢归拢也好等你，没曾想你这样快。
【像是没话找话似的，啰嗦一大堆。】
【不去对视着他的眼睛，更不想让他从里面找到一些没有尊严的怜悯。
待会儿吃点什么，外头要是冷，咱俩就去涮个锅子，今天你比我先，你请。

【贴手的青瓷盖碗仍留有余温，我揣摩着那点若有似无的暖意，听他一反常态地大吐庶务之辛劳，先觉出一分微妙的纳罕，后来才恍然醒悟过来。原来自皇额娘薨逝以后，我竟已不知不觉间跟博西勒置换了角色。乃因昔时永寿宫曹妃留给我的印象不多，但从他只言片语的侧像观来，必然是一位极为严苛的妃母，所以我从来忧心博西勒自苦太过，徒耗大好的年少辰光，便常常讲一堆无用的俏皮话引他开怀，或撺掇着他一道上蹿下跳，闹得阖宫鸡飞狗跳。在过往每一个大笑大闹的日子里，我曾天真的以为这样的生活永不褪色换改，谁想一朝斗转参横，时移世易，我成了寡言愁思之人，他却要竭尽心神为我筹谋】
我这不是来了吗？
【于我而言，不得空闲的辰光才更易消磨。成光四年的丧仪距今犹已有半载，我辍笔废武月馀，形销骨立，即便年后各衙门开了印，武营也重投入新一季的演练之中，我的神魂却仍旧停留在去日荠荷初开、香满孤亭的仲夏时节，在旁人或真或假放下悲痛、重回按部就班的日常秩序之后，迟迟不肯放归当下】
户部的帐需要下细心思，你一个人手眼并用不易，你念吧，我来写，费不了几刻功夫。
【今日卸去棉甲的常服之下，我依然斩衰在身，听他细细盘算着散衙后的日程，仿佛又看到昔时一双无忧无虑相偕而去的身影，喉吻一顿，后知后觉地咂摸出了一点残叶的苦味】
今夜是月祭，府上备了楮币等我回去烧呢，改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