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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诚感觉自己进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世界。
他自小蜷卧的房屋破旧又矮小,周围也是和他境遇相差不大的家庭。他从未见过眼前这般,如此宽敞空旷的大房间、光滑的大理石地面、装饰华美又明亮的灯、柔软而舒适的沙发和座椅,红木的楼梯连着明公馆的上下两层……
明诚望着眼前的人间天堂发呆,他感觉这一切太不真实了,不真实得仿佛是一场梦。
明楼把他的反应都看在眼里,握着他冰冷而又出着虚汗的小手,示意他不要害怕。
突然,从二楼传来清脆的声响,似是玻璃被打碎了。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怒吼:“我明家不欢迎你们这群**!滚!”
怒吼声还在走廊墙壁边徘徊,急促的脚步声便在楼梯响起。一群西装革履的男子从二楼走下,他们有的慌张害怕,有的惊讶,有的生气愤怒,但似乎都去意决绝,没有一个有要留下的意思,一下楼梯都直奔明公馆大门口,打算离开。
这群男子走到明楼明诚身边时,有几个停顿了片刻。明诚望着这群人手脚发抖,不过似乎没人注意他,眼睛都在明楼身上,意味深长地注视了很久。明楼也注视着他们,很友善,也很随和,边是赔笑,边是道歉:“家姐脾气一向如此,还望各位长辈大人有大量,莫要与她计较,小弟在这里给各位长辈赔罪。”说着头轻轻往下一低,作鞠躬状。
这时楼梯上走下一个美丽的年轻女子,穿着一身秀丽的旗袍,丸子头一丝不苟地高高束起,脸庞白皙而清秀,优雅又迷人。她便是明楼唯一的姐姐,明家大小姐明镜。
明镜今年只有十九岁,整个人却透着一种超出年龄的成熟气质。富贵人家的十九岁小姐本应是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可明诚第一眼见到明镜,是威严的、精炼能干的、说一不二不容置疑的,似乎,她理所应当是这个家的掌管者和顶梁柱,无论干什么,都带着俱有的强大气场。
那些男子见到明镜,便都没再说什么,朝着明公馆大门的方向离开了。
在明镜身旁,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男孩也跟着从二楼跑了下来。他很显然目睹了刚才的一切,可他似乎一点也没有因为碎声和吼声受到惊吓,旁若无人地玩着他的木偶玩具,他是明镜明楼的弟弟,明家小少爷明台。一九二四年,他四岁。
四岁正是贪玩的年纪,明台小手把玩着木偶玩具,小腿也不安分地活蹦乱跳着,在屋子里奔跑。跑着跑着,撞到了一个高大的身体。
“哥…” 四岁的孩子,说话还是奶声奶气。
“不好好读书习字,又贪玩儿了?”明楼皱着眉头,摆出很严厉的模样。
明台不开心地嘟起了嘴——这个哥哥,每次总是催他学习,真讨厌,哪有姐姐对他好。
这么想着,便扭过头不再看明楼。可随即便瞪大了眼睛,望着明诚——家里什么时候来了一个小哥哥?我有伙伴了!
小家伙迈着小短腿走到明诚身边,举起玩具木偶,在明诚眼前摇晃着——小哥哥,我们一起玩好不好?
明镜似乎没有注意到明诚。那群人离开后,她径直走向明楼,夹枪带棒含着怒气道:“明大公子知道给人鞠躬道歉,还知道回家,真是好教养啊。”
“明楼不敢。”
“你离家多久了?”
“一个多……”
“啪!”还未等明楼说完话,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了明楼的脸上,也落到了明诚明台耳中。
“哇——”
明楼原以为刚才的耳光已经足够响,却没料到,更响亮的,全明公馆都被笼罩的声音,还在后面。
小孩子的声音是无敌的,尤其是哭声。
明镜以为是刚才的一幕吓哭了明台,忙转过身。
眼前的景象却出乎她的意料。
嚎啕大哭的不是明台,是一个约八九岁的陌生孩子,穿着破烂,脸、手、脚脏兮兮的,整个人也十分瘦弱,
明台躲在他后面,没有哭,只是有些害怕地看着她。
“怪我。”明楼走到明诚身边,牵起他的手,“这孩子是桂姨家的,吃的又少,穿的又薄,还经常被毒打。”说着便脱掉明诚的外衣,向明镜露出被鞭打凌虐的痕迹,“孩子怪可怜的,不能让他再待在桂姨那儿。先让他在这住几天吧,然后再商量一下怎么办。”
明镜也似是动了恻隐之心,怜悯地看了明诚一眼,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姐弟之间状态的转变是如此之快,快得似乎扇耳光的尴尬没有发生。
可明诚却做不到无视刚才发生的一切,一进明公馆的紧张、惊吓、恐惧,在这一瞬间,全部爆发。
任着嚎啕大哭了一会儿,瘦弱的身躯终是感到体力不支,明诚只感觉双腿一软,眼前一黑,便晕倒过去,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