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阳节时，堂中悬了菖蒲、艾条，公主与学周、如琢制了新香囊，我未等到我的那份，反倒是取了一张稚子画的钟馗，差我挂在门前避邪除晦。五月里满城春柳，正吐绿闹春，我与门前的钟馗像对望一眼，也故作凶相，一双细眼都瞪得如桃，吓唬我？总不得让一张门神像欺到我头上】
【小厮在一旁举着浆糊，像是端着一碗凉透的米粥，我竟然觉得腹中有点空】等这钟馗像挂好，陪我上街走走，是不是雄黄酒还没买来？就算买了也再买几提，过节了，多备上些。
【我将门前的钟馗像一按，算是终于将这尊神贴好，小厮刚是应下，又朝着大门外毕恭毕敬的躬身迎着客，原来是贞钦公主至了】方才我就听喜鹊叫呢，原是贵人到了。

（端阳，日盛。）
（阿姊府前，阿妩正嘱咐小婢仔细打伞，本该是个威严事儿，却让我好一顿调笑。这会子她正同我呕着气，亦步亦趋跟在队伍最末，半句话也不肯与我多说。心有调侃，但因入了府，便将规矩礼教都端起，囫囵话就又尽数埋进腹中不再想去取出。）
（与阿姊夫君正迎了个照面，闻言抿唇轻笑，一摆袖莞尔。）贞钦人微言轻，哪里算得贵人，姐夫莫拿我调笑才好。
（又一言。）今儿巧是赶上端阳，府中包了些糯粽，想起阿姊往日在宫中对贞钦颇为照顾，故特意送些过来，希望阿姊同姐夫莫嫌弃这东西粗陋。

【公主府上迎过不少贵客，侍从也大多见过排场，那碗浆糊被弃置一旁，倒是极尽周全的往府中迎人。我俯身抄起那粗瓷烧制的浆糊碗，碗底霎时就落上了红印子——原是那钟馗像掉色，把我的手都染上了颜色】
【这若放在平日，算是桩不合心的事了，可既然是端阳节里，权当给佳节添彩了】有糯粽啊，应景，应景得很，昨日厨子还备了糯米、红枣，厨娘说要改改方子，眼下还没做成，贞仪公主的舅家是汉军旗，籍在扬州，她可真爱吃甜。
【成婚数载，也不怕她见笑，公主贤淑端和，便是吃甜这一条，还是之前我在汤里多放了红枣，她也不嫌齁，我才知晓她其实是嗜甜的】物件这些，公主差人送来就行，既然人专程来了一趟，理应点个菜或者点个酒，我让人准备上。

噗嗤，不过是心血来潮想与阿姊叙一叙话，谁曾想未提前通秉扑了个空罢了，哪里值得这样兴师动众的，姐夫快别折腾这些下人了。
（提及吃食，倒是难得与他有了些共同话题，虽坐的远，也不妨碍彼此攀谈。）幼时，贞钦在宫中，常被几位阿姊哄骗着往贞仪阿姊院里去蹭吃蹭喝的。贞仪阿姊是个好脾气的，由着我们这些小的来讨吃，竟也从来不觉得麻烦。不过，红枣糯米是寻常家里都做的，倒不知能改出什么新鲜样儿来——若得了，贞钦要厚着脸皮来讨要些来尝尝鲜。
（少年轻狂时心底总会有三两个向往的人，我虽与人薄凉，但终归也期待自己能同旁的亲近些。那时见阿姊身旁总有人陪伴，便觉心生艳羡。）
那时，阿姊是宫里所有人的阿姊，是温婉大方，能让人人艳羡的阿姊。

自然得有公主的一份，每至中秋前后，她总是念起诸位姊妹兄弟，我是家人，你们更是骨肉至亲——或许你们更亲上一分。我识得她时，她已然出落成亭亭娇姝，倒是错过了她年幼时的模样。
【目光觑远，我不由念起学周和如琢的模样，或许把一双杏眼、一张檀口都细细雕来，便是贞仪年幼时的模样了】没扑空，贞仪公主在内室，在和几个孩子讲端阳旧俗，小厮去传了，公主会见到你阿姐的，数上一刻便好。
【小厮来看茶，顺带也附道】府上的茶公主将就些吧，有些用度从简了，只能算是——尚能入口。公主方才说起贞仪年幼时，长者皆喜欢恭顺的子女吧，我也不能免俗。我倒是希望她是刁蛮公主，有些小性子，这样便不是迁就旁人，而是自适了。

虽未见从前，但往后余生便都是你的，这样也无不可。阿姊并非恭顺，只是平易近人些，她也有自个儿的脾气，姐夫往后便就知晓了。
（茶水我惯不爱喝。故，小厮斟好摆上，也只让我推倒旁处搁着，不再轻易触碰。）
深宫内院不比朱门大户的高墙，在里头要想活命，自是得有三分诡谋，便是公主也不例外……当姐夫是自家人，才剖开这摊冗烂给您说，也望您善待阿姊。
（已降作人妇，再回首往事，才惊觉如今心境早就不似当年。问候亲朋之事，先时的咏兮绝不会做。原因无他，嫌烦。既成妇，方省得要出嫁从夫，我不希望他在面子上抹不开，便学着做了许多从前不曾做过的事情。）烦劳姐夫派人通传，既如此，贞钦再候片刻——

【脾气秉性一说玄之又玄，却当真让贞钦公主说中了，比如我们贞仪公主会给丫头小子们系香囊、念故事，我的那份殊荣便逐年消减，恐是公主的一腔慈心温淑只有佳人粉拳这么大，与了小崽子们八成，崽子的亲爹自然亏了些】
【也怪我近来少赴雅会，心思无处可托，便开始与小儿争些偏宠，遥想着早年的凌云志，心里就落下了几分彷徨。就像这时节的柳条，只在院子里随风飞走一圈，便又栖在了檐上，所谓未经流离苦，到底也未瞰山河万里，生老病死都固在一处了】
【一时神思飘远，是手边茶又把人给苦回了原地】听公主一说，宫里的鎏金攒尖顶下都是泼天富贵，可得失相生，锦绣间也居不易。若有来生，还是莫要这等金枝玉叶的富贵，荆钗布裙可得恬然，未必逊于珠围翠绕。
【回首观小厮，人早就去内苑通禀了】我们府上的小厮脚程都快，阖府上下未有人敢怠慢贞仪公主，我未食君禄，未建功业，只有待她的这腔诚心了。

姐夫这能言善辩的本事，竟令我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不去为官实属可惜。（思及惟宁常年在外驻守，忽又一抿唇轻笑起来。）不过未曾建功立业也好，至少你能有更多时间伴着阿姊……我家夫君虽有缩成，但经年驻守在外，想见他一面简直难如登天。
（毕竟私家琐事，不愿多透于人前，稍纵即逝的感慨与没落被藏于眼底，又说起前两日的事儿。）早前，在书市上遇见了昭王府上的嫂子，与她说着趁暖要一道去踏青。我想着阿姊平素也好这些，便欲前来邀约，姐夫觉得意下如何？

我年少时，襄王殿下也是这么说的……不过啊，也不是谁都有拜官入朝的运数。
【贞钦额驸驻守在外，是一方都统，只是文臣也好、武将也罢，有声名在外，便要为声名所缚，并不能做个自在人。可一旦如我这般自在了，又因读过些书、知晓些事理，并不会真的安于这份闲散日子，如同文人会撰书，武人会收徒，谁都不愿在世上无声无息的走过一遭】
【不知何时稚子上前，正捧了他娘亲新制的香囊来，里头香料都掺好，稚子知道他是独一份儿，有些炫耀的挂在了颈上。抄起小人儿抱在臂间，扯了他的香囊穗子】我猜贞仪公主也想邀您一道去，小厮应是通秉到了，一齐走吧，公主亲自与她说，没准二位公主还缺个驾车的车夫，在下愿意效劳。

劳烦姐夫了。
（眼见阿姊府上小童乖巧，可比自家两个混世魔王懂事许多，心中总觉是因有父亲陪伴教导的缘故，至此，便更有三分郁郁，忍不住打心眼儿中抱怨起自家夫君不在孩子身侧悉心教导。只是这话也只能夫妻闺中私谈，自不可捅至人前，于是将心思轻巧压下，装作无事。）
（随人一道往廊下走去，见了阿姊，叙话几句，后话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