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完成的石雕，在最后一刀点睛之时，却忽然拉成了长长一道破碎的伤口，尖利的声音中，雕像容颜尽毁。
直到指缝里滴落的几滴鲜红落在雕像上，顺着刻痕没入石料中，疼痛在此时此刻才进了骨髓。烦躁不安地用白绫按住了手上的伤口，没有回头。
其实早就听见了他的脚步声，不然也不会让瞬间的情绪统治了自己的全身。
“来干什么？我让你进来了吗。”

“没听见你让我滚，不是让我进来的意思？”
眉尖挑动，看着谢济楚把自己弄得一手鲜血淋漓，还觉得有几分好笑，我从后探手去扼住他的腕，夺了石雕与刻刀抛掷而去，任由他的血沾了满地。再拽得他转过身，扯开白绫，我端详着伤口，眉头微皱，神色似半分做不得假。
“很深，弄不好要缝针。”
习武多伤痛，久病成医是真，但这句多少带点吓唬他的成分。
“留疤了可不好看。”

抬眼一瞪，薄唇微抿。
“别动。”
正好是练武场出来，带了伤药在身，瓷瓶洒下些许药粉，白绫在伤口上缠绕数圈，止住血，单手打了一个不那么好看的结勉强固定。
“济楚表哥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怎么能不管。”
我扼紧他的腕，扯开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没那么熟——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还可以再熟一点？”

看着他望过来的目光，一点都没有避讳，径直对视回去。
还以为他要继续说什么难听话，却没想到是掏出了一个小瓷瓶，那药粉落到伤口处时，吸了口气，疼得不自觉地蹙了眉。
这才抽回手，打量了一番那个结。
“你这手艺，真丑啊。”
我毫不客气道。
却也没有再做什么，毕竟心里明白，把包好住伤口的地方扯掉，只能让自己伤上加伤。
“谁想跟你熟，我告诉你，我巴不得不认识你。”
这似乎是实话，似乎也是气话。

“你可以拆了重新绑。”
面上多一分表情都欠奉，言之淡淡。
将瓷瓶收回，再捡起那块几近破碎的石雕。染血的刀口狰狞，指腹蹭过去，一股很钝的痛意泛上指尖，笑里却添三分玩味。
“要说手艺，你也不遑多让。”
郁积不散的腥气在鼻尖浮沉，将石雕扔回案上，未多置一顾，取帕子拭净手上沾的血。
“何时由得你乐不乐意了。”眸低着，也不再提前话，“朝上近来如何？”

“就是为了来问这个？”
先是刺了他一句。又瞥了一眼那扔回案上的石雕，冷笑一声。
“指这个手艺？”
分明是上好的石料，和只差一步就能完成的作品，如今却毁于一旦。也并不想和提当初打算给谁雕的，毕竟已然没有任何必要。
“还能有什么。那几个阉人，手是越来越长，胆子也越来越大了。”
提起来就十分恶心，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指缝间沾上的血凝结了，擦不干净，指侧遗落一块微微发暗的红，像是血痂剥落的余痕。
“他们又招你了？忍着吧。”
宫城禁卫是内侍所辖，京畿重兵亦在内侍手里，再有陆府——大树底下好乘凉，有那么一两个仗势压人的实在正常。
从残余的血迹中抽回目光，抬眼看向谢济楚，又垂首，慢条斯理地收好染污的帕子。
“宪台一张嘴，可拔不动虎口里的牙。”

拔不动？那确实是，他没有说错，他们背后存在的势力，已然如同一个庞然大物。
但我何曾怕过他们。
“就算是拔不动，也要恶心他们，让他们难受着、在意着、不快着，如鲠在喉，如芒在背。”
文官和宦官，恐怕除了面上的一个官字，毫无相似之处。我瞧不起那些人，更瞧不起想要与他们为伍的一些人。
“只要他们碰一回，长一点胃口，就得不客气一回。”

补3

长久以来的不见喜怒在他面前几次三番被打破，我实在忍俊不禁，以手抵唇，偏首掩去半分，眉目间还是未藏得住的笑意。
“你还真是……好知足。”
这样的词不衬他，我更希望谢济楚能不知餍足一点，便问。
“如此确实能把他们恶心到了，既不伤皮肉，又不动根本。可他日你若是犯了什么过失，却免不得被人连群结党地穷追猛打——又当如何？”

听着他话到嘴边又咽下去的话，最后又来反问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我说说气话还不成？用得着你来教育我。”
我当然知道，想要动他们，就必须一击即中。不然小打小闹的事情，最后只会害了自己。虽恨不得生啖肉，饮其血，但现在又能如何。
“现在的确动不了他们，但放任他们这般下去，谁知道日后会如何呢？”

每当这种时候，我就会觉得谢济楚特别有意思。从他给我伴读伊始，初见时还算亦亲亦友，直到后来的不闻不问、如同见面不识，至如今……却连在我面前大放厥词都毫无遮掩。
他厌我如此，到底在信我什么？
“不敢，济楚表哥堂堂从四品殿中侍御史，都能入崇文馆、当我的先生了，又怎么轮得到我一个还未被准许上得朝堂的闲散皇子来教育。”
薄唇稍扬，转而看向他时，面上犹带着几分笑意。
“自然不能放任，毕竟放任——可远远不够。得是要养着他们的胃口、纵着他们的脾气，到他们的胃口超过自己能力的那一天。”
“——罢了，怕是等不到那一天到来，你早忍不得，要撕破脸了吧。”
十足惋惜地一叹。

“你？闲散皇子？”
瞥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反问道。
他若真想当个闲散人，何必会开口问我这种问题。
“可惜我只是区区一个殿中侍御史，哪有跟那些人直接碰碰的本事。上头那么多大人物，不知道他们有没有主意，还是跟你想得一样，纵容他们，直到……”
直到他们把自己装不满的肚子给撑破。
又嗤笑一声。
“你倒是了解我。”
这漫长的时间，让他们一直踩在头上，足以把我逼疯。
“走吧，出去吃点东西，我饿了。”
我站起身，揉了揉有些酸困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