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中有两个人最为我的眼泪买账：一个是耶耶，另一个是哥哥。
迷蒙的泪眼里，整个世界都像是起了雾，依稀只辨得哥哥颀长的身形自殿门前逆着光渐渐走到我跟前，恍若芝兰玉树一般。小手一面抹着眼泪，一面又在心里偷偷得意起来：我的哥哥是全天下最好看的哥哥。
一见他，倒像是顺了毛的小猫，软绵绵一团在人怀里，小脸在人襟前蹭蹭，眼泪泅成几朵墨梅。
“哥哥，她们将我的小兔养死了！”
说到这，眼泪又涌上来，几有决堤之势。

“好。”
嗫嚅着开口，声音稚软。
我年纪尚小，分不清生与死的意义，但罗娘子自戕的风闻俨然在大内传遍。小孩子也很分得清喜欢与不喜欢了，口口相传的轶事里，罗氏骄扈，罪有应得，然而在我不深的印象中，她仅仅是一个漂亮的娘子罢了，——记得耶耶也很喜欢她，我是说，从前。
乖顺地眼下一口奶羹，睫毛扑闪着，仍带着未尽的泪花，像沾着晨露的蝶翼，脆弱而美丽。
小声问，“哥哥，人都会突然这样死掉吗，像小兔子一样？”
一只手将他衣襟攥得更紧，“哥哥和阿娘呢？会不会一直陪着昭稚？”

哥哥与我说的这番道理，是崇文馆的大儒也不曾讲过的，圣贤书上业鲜少提及。人们对于死/亡这件事，常常心照不宣地三缄其口。我想起小辞的生母周宝林，一心求神仙，食丹药而亡，留下一双子女替她再在人间磋磨。相比之下，我幸运得多。
“好罢。”
他这样讲，终于叫小公主宽慰许多。攥着他衣襟的小手慢慢送开，在他面前晃晃，“那哥哥要拉钩钩，哥哥要一直陪着昭稚。”
意识到他一手捧着奶羹，一手又环着我，俨然无空闲，破涕为笑，想了想，湿漉漉的小脸蹭过去，撅起小嘴在他颊边落下一个响亮的吻，满意地弯起眼，“嗯！盖过章啦。”
“那么，礼尚往来，哥哥是不是也得给昭稚一件礼物呢？”
小孩子的伤心来得快去得也快，已然恢复成平日里娇黠模样，“哥哥，三姐姐上回带了一对很好看的珠花，说是上次七哥哥出宫去给她带的。”
疯狂暗示。

大人们总是有一板一眼的规矩。哥哥的性子像母妃，行事端稳，我偏偏像了耶耶，父女俩常能顽到一处去——不愿做课业时，便要与耶耶沆瀣一气，往紫宸殿躲，教母妃捉不着我。摇头晃脑，反而与他讲起自己的那一套大道理来：
“耶耶比哥哥更大，昭稚也亲耶耶。因为昭稚还小。”
忽然又故作严肃模样，小大人一般：“哥哥既然知道自己大了，便不能轻易教别家的小娘子这般亲哥哥。哥哥要听话。”
身侧的女史们听了这话，也忍俊不禁起来。我只觉得——我这样好的哥哥，光风霁月的哥哥，一定要九重天上的仙女才衬得上他。
“好呀！”
我擅作画，在得了耶耶与陆后夸奖后，这在大明宫俨然已经不是甚么秘密了，“耶耶给我请来专教我作画的赵先生，这几日说要教昭稚画人了。到时候昭稚画的第一个便是哥哥，待画好了，拿来给哥哥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