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绿茏里，我坐在小轩窗前的元宝椅上，翻账本翻得昏昏欲睡。正捧起小几上的白瓷碗，要啜一口冰镇梅子汤提提神，遥遥看见哥哥从庭前走过来，稍稍支棱起些，面上不自觉地便漾出一对笑涡来。饶是业已长成豆蔻少女，不再像垂髫年岁时一见哥哥便跑过去要他抱，略作出些公主应有的端淑自矜来。
但仍是将账本往手边一放，立起身，踩着珠履快步迎上去，裙摆翻飞成石榴花。伸手捉住他的袖，撒娇地摇了摇，
“哥哥！”
他面上有薄汗，想是刚练完功回来。顺手展开香喷喷的软帕，踮起脚来给他擦，殷勤地嘱咐女史去再端一碗梅子汤。
“哥哥今日怎么来得这样迟，幼悟一个人在这儿，好没劲。”
这话倒是有几分无理取闹的怪罪意思了。

我欢喜哥哥，也欢喜一切温声好语疼宠我的人，譬如郑珠，譬如耶耶，但其中我最为亲稔的无疑是哥哥，原因无他，只因为一众贵胤里，惟有他是我同胞所出的亲缘。
“当然啦，这不消哥哥说，今日惠娘煮了很好喝的梅子汤，幼悟一早使人冰上了，想着哥哥回来了喝。这会儿哥哥喝了正好解暑呢！”
絮絮地与他说完，眉眼弯起来，变成皎洁的新月。
“噢——是含象殿的账本，母妃说我大了，也该学些管家的事宜。”
乖觉地歪了歪头，髻边盘起的流苏也跟着晃啊晃，缠在一处。一手仍捉着哥哥袖口，一手便想去将乱了的流苏解开，自然分身乏术。索性败下阵来，小鹿般的杏眼看看他，我的哥哥最是知道我秉性，知道是我又要劳动他替我将流苏解开了。
“不过，其实幼悟并不十分喜欢看这些，有这功夫倒不如多画几幅画呢。”

平日里尽被娇宠惯了，如若说鲜少有贴心时候，无非便是在耶耶、阿娘、哥哥跟前了。这时候，我又要在心里暗自腹诽，同样是兄长，李闻曙怎么就这么招人嫌呢？我自家哥哥便这样温柔朗润。思来想去，阿鸾是李闻曙的亲妹妹，平日里傻乎乎的，但一说李闻曙的坏话，就要与我争个不休，想必还是亲缘所至。
人们习惯于把温柔留给最亲近的人。
“就是嘛，我还小呢。可是长姊同我说，我长大了，很多事都要开始学起来了。”
经过沉香亭一事后，我亲闻母妃背后收到不少流言中伤，虽不知她心中究竟是否在意，但我确实也到了懂事的年纪，也该学着为母妃分忧了——我唯恐她独木难支。
“知道啦。母妃很辛苦，幼悟都清楚的。”
拉着他在庭前坐下，女史端上梅子汤来。笑吟吟地看他，“哥哥，我知道哥哥不像我那般嗜甜，特意嘱咐你这一份少加些桂花糖，更酸爽可口。哥哥尝尝，可还喜欢吗？”

悠悠摇起团扇来，并不像往常与旁人说话时遮了半个面。扇柄的玉珠相撞，泠泠有声，与瓷勺碰到碗壁的脆响相映成趣。于是娇音也跟着更为轻快起来，嗔一句。
“都晓得，这些女史成日被母妃耳提面命的，哪里还能有半点不仔细的地方？倒是哥哥，也学起母妃那般爱唠叨起来。”
话虽说是听着像埋怨，面上笑意却更甚了。
“哥哥说的话，幼悟都记住了，记得牢牢的。哥哥最好啦。”
惠娘在旁，听了这话，也忍不住笑着打趣一句：公主大了，来日若是圣人给指了哪家金龟婿，还不定再说这话呢！教她说得羞红脸，作势要拿扇子去打她，笑闹过了，回过身来看着哥哥，撇起嘴来：
“才不要嫁人呢！我耶耶、哥哥，都能养得起我，做什么嫁人呀？”

余光落在碗里倒影出来的我的脸上，红艳艳的梅子汤里，小公主脸上的红晕才被遮掩过去，一双眉目已然舒展开，不必幼时那般一团孩子气，虽仍青涩稚嫩，但也已然有几分少女的风情了。
惠娘自幼跟在我身侧侍候，是母妃悉心调教过才分来韶光的，竟也被我带的爱说些浑话，这会子才敢编排起我来了。听到哥哥这话，便连声称是。我见此情状，便也笑着瞥一眼她，
“下去罢，叫小厨房今日多摆几道哥哥爱吃的菜式来。”
先斩后奏，扯着他袖子又开始撒娇，“哥哥今日就留在韶光用午膳罢？吃完饭，幼悟画画给哥哥看，好不好呀？就画哥哥。幼悟画了好多张哥哥的模样了，总觉得神韵不足，想是要哥哥人在跟前了，看着才好落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