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咻咻地坐在亭中，小鬟先是将一碟玫瑰酥饼推到跟前，循循诱道是蜜煎的淮阳酥皮，裹以紫薯内馅儿并着糖玫瑰。见我不为所动，复又端上一盘新湃过的莆田荔枝来。绿荫匝地，蝉声贯耳，不及她一阵一阵的聒噪。岿然端坐小凳之上，任她说得缤纷乱坠无穷妙，也不动一动意，只反复嗡哝着一句】我不稀罕，我再不回永寿宫了！
【俄闻一声吁叹，她自回宫另寻人去。自晌午至向晚油盐少进，如是僵持有晌，已是枵肠辘辘。此前尚于人前逞雄，很快便在这无人之境败下阵来，挪动着身子，往矮案前蹭了蹭，时鲜瓜果置了满桌，可着最近处的千层酥伸手去抓，一面振振有词】就尝一小口。

为什么都是我的错

(宝丽贵妃更了“懿”封又升作皇贵妃，这泼天的富贵，实在教我望尘莫及。思及先前她晋贵妃时同她的约定，取了酿入味的花蜜及新出炉的点心往令仪淑德去。)
(又是讲了许久的话，出来时晚霞挂了满天。我随着心意四处游荡，未料转至浮碧亭，见到了个气呼呼的小童。瓜果点心摆了一桌也不理，一个劲地板着小脸。待身边的宫娥离去后，竟又对着酥饼蠢蠢欲动。实在忍不住了，我轻声笑了起来。)

【那小丫头说得很不错，蓬松的表皮酥脆适口，牙尖碰上便已掉渣，一整只送入口中，另一只手在下仔细托着。黄鸟吱喳吱喳地叫，我则咔滋咔滋地吃，直至传来一串格外乍耳的笑声，止了去拿糕饼的动作，徒留我与来人面面相觑】端娘娘。
【因未能背下《劝学》，被咸安宫的女傅罚抄三遍，我因此向额娘告状，期她知我助我，以皇贵妃之势震慑一二，免我一番无谓辛劳。不料狐假虎威计策不成，反遭“猛虎”一通叨叨数落，顺而牵扯出昨日敷衍课业之过，罚抄也因而翻作五篇】
【扣着两手直起身来，面上拢着一层愁云惨淡】额娘欺人太甚，我再不要回去了。您可愿收留我么？

(弗是我故意打扰她进食，只是她过于可爱，教我实在忍不住。分外尴尬的是，我自以为隐秘的笑，被她发现了。二人之间的沉默被她率先打破，我入亭内，在她对面坐下。)
：什么事教咱们文靖这么伤心，说来同端娘娘听听？
(儿童的苦恼无非想吃的没有想玩的没有或是学业，于是我也并不焦急，只是带着柔柔的笑问她。)
：众所周知，皇贵妃娘娘最是公正和善不过，怎会欺侮自己的女儿呢？

【令仪淑德的一番唇枪舌战以我的全败告终，与过往每一次交锋的终局都没什么两样，惟有我的愤懑不平历久弥新。兀自回味着对峙中不堪一击的言论，懊悔自己太过急切，以至于发挥得不是很好】
【拣选于己有益的来诉】咸安宫的女傅罚我抄书，整整三遍《劝学》。额娘非但不帮我，竟还斥我不学无术，让我抄五遍。
【有意无意地规避自己那“不消一提的过失”，很快代入到恃强凌弱的情境当中，越想越深觉屈辱。酥饼也不愿吃了，小手捏住她的袖】端娘娘评评理，我当真是额娘亲生的么？

(果然，只是为了抄书的事情罢了——儿童们永恒的烦恼之一。并不见外地，我拈来一颗荔枝，剥完皮后整个塞进嘴里。清凉甜蜜的汁水一下子在口中爆开，使得出口的言语也甚是甜。)
：哇，也太那个了吧！
(或者说这类甜言蜜语还有另外一种称呼——认真而又敷衍的废话。)
：竟然还加了两遍，啧啧啧。让端娘娘瞧瞧，文靖的小手是不是抄红了？
(在帕子上将荔枝水擦净，而后作势要探手捉她的小手。)
：亲生倒是亲生的，这我可不能骗人？

【尽管她的话语间蕴着几分说不出的异样，待我听清那满是关切的意味，已觉十分受用。毫不见外地把一双小手递上去，尚未开始抄写，由是并无半分痕迹，只余些许未及拭净的糕饼酥皮】
我才不抄——既是没背下来，今晚背下来便是。如此反反复复，皆是无用之功。
【与额娘一番比对下来，此刻看谁都慈眉善目。不觉奇道】那端娘娘，二十二哥平日里会犯错么？
【书中讲人非圣贤，很快觉得此问未免多余。于是继续道】您也会训斥他、也会揍他吗？

（一双白白嫩嫩的、沾着些许酥屑的小手搁在了我的掌心，瞧得出来，并没有什么。可我依然还是抚了抚她的掌心，顺便用帕子擦了擦她的指尖，而后怜爱道）
：可怜见的，这么一双好看的手，还是叫身边的人替你抄了吧。你自个儿呢——随便抄个一两张吧，没得累到了。
：不过呢，你额涅也是为了你好。你瞧，你自个也说了，背几遍就下来的事，何故严重到要去抄书呢！若你早早便背下来了，如今也用不着生那起子的气。
（由此可见，小孩子还须得好好同她讲道理，若是不由分说便非打即骂，到底也伤了和气。）
：当然啦！他若态度好，我只训他几句，若一直同我犟着，我也不介意抽几下手心——男孩子嘛。

【我头一次这样近距离地观察她，温软的笑意自眉梢漫至眼底。尽管一时还未想到请谁来代为捉笔，单凭她肯替我着想的一席话，便使得我忍不住再一次由衷地赞美她】端娘娘，您可真好。
做您的女儿，一定很幸福。
【滇南不同于京师，四时皆是春意融融，天色一寸寸暗下去，心一点点沉下来。话是随口的一句，品来却很有些厚此薄彼的意味。自然了，做额娘的女儿也很幸福，只是这福气往往不经推敲】

(我更倾向于，儿童不会骗人，至少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上时，她们是很真诚的。于是我甚是受用地接下她的赞美，口中再谦虚一二。)
：哪里哪里，你额涅也极好的。
(金乌西坠，暮色四合。先前离去的宫娥不知缘何，再也没归来，想必是皇贵妃得知，想给小格格一个教训。于是秉着帮人帮到底的原则，起身牵着小格格的手，道)
：好啦，再不回去你额涅当要担心了，咱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