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用

（ 诞育襁褓后，我填了畏寒的毛病，偏初春料峭。入夜雨疏风骤，逢惊蛰的时景，苍旻渺远处远渡几声响雷。悬云睡不安枕，哭闹着要寻母亲，终而我亦一夜未眠。苑中蓄起浅淡而明朗的水坑，仿若映鉴重霄的照子，晨光熹微时，于窗纱之上晃见细碎的斑印。春光淋漓，庭间经雨水涤过，渐浓的翠色愈发鲜明起来。）
（ 沈照龄来时，裙摆惊起堂前的一地落英，妃色的软瓣遵从春飔的召令，纷纷越过门扉，奔入室中来。苹芷生一如寻常静谧，小儿正在我怀中酣眠。）嘘——
（ 声色轻柔温和，将这不请自来，颇有些莽撞的小鹿劝阻。）小声些，帮我把门关上。他还小，见不得风呢。

（昨夜落过一场沾湿行云的春霖。）
（那碗被我养在窗前、昏昏不知昼夜的钝讷的水仙，缄默一冬后，竟迟缓地，在不属于自己的节令里趾高气扬地吐芳送馥。我兴高采烈地与哥哥讲起时，他只道这花兴许类我——虽不解其意，但总归见他舒悦地冁颜，我于是得寸进尺，央他带我去齐贤王府看看那个我尚未谋面的小婴孩。）
（谒访他人，总不好两手空空的。除开一枝园中偷折的春讯，还有一小袋我悭吝许久、不舍独食的酥糖。裙停在门前时，几个女史作鸟兽散，然而携有我所熟悉名字的话论，还是风絮一般飘入我耳中。因此进门时我犹疑地半蹙着眉，但很快，就因辛娘子的窃声，而为“共守一个隐秘”般的美好感知高兴起来。）
知道啦，（拙笨地掩好门，不可避免地还是发出了一些响动。踱近那个玉雪可爱的襁褓时，小孩子的睫毛正如轻颤的蝶翼）我可以摸摸他吗？

（ 少女手中攥着今岁一枝春，有些笨拙地阖上门扉。我浅浅弯起眉睫，示意她将几朵鲜妍的春桃插在瓶中。）
坐过来，壶里有热茶，我不方便招待你啦，便自己倒上一杯罢。若是不爱喝，一会儿徐嬷嬷来了，我吩咐她让小厨房给你热牛乳喝——油纸里头包的是什么，攥得这样紧。
（ 因这位不速之客到来的响动，悬云微微一动，又极快地入眠了。我微微掖紧他的襁褓，温声。）昨夜雷声很骇人，他没有睡好，如今才刚刚睡着。
（ 早明晓沈照龄天性纯稚，她待幼子时，更显出一种淳真的亲爱来。一双漉眼小心翼翼，眸间满怀期冀，暗藏着难掩的雀跃光影——我诚然再不忍心拒绝。）便摸摸他的脸颊吧，轻一点哦，不要将他吵醒啦。

（应是托身嫩叶的蓓蕾，孕育出生命的芳实。从来润霁的杏目里，流露出显而易见的笑意。我还从未见过这样小的孩子呢！也不知道，我在这样小的时候，是何等模样呢？反正一定没有这样白嫩洁净罢。）
（探指很轻地触了一下他因酣睡而微微浮着暖胭色的软颊，声音压得很低，唯恐惊飞那正翕然停在他目上的一对“蝴蝶”。）
喔，这样小的一团，好可爱呀，（我不禁想起方才门外所听到的传言——于是不自觉地掀睫端量起辛娘子的眉与眼，企图从中找出相类之处来，）辛娘子，她们说的话是真的吗？你是——他娘亲吗？

（ 这或是一场奇丽的蜃境，若能专神地凝视着他的长睫，谆谆谛听他微不可闻的梦呓，眸光也要不自知地温蔼起来。唇角浅浅扬起，我缄默着，只以一位母亲的殷情，祈盼我的悬云，能够无忧无悒地更久一点。）
小怜，你喜欢他吗？
（ 较之于华年便形容枯槁，早坠黄泉的母亲，我或是更有子息福分的。故而，故而——故而纵这一切阴错阳差，我仍这样笃信着——他是彼苍施与我的，最为宝爱的馈遗。）我刚见他的时候，他尚且不是这样玉雪的娃娃呢。
（ 阖室安恬，风和日暖。我感受着怀中教人安心的温度，徐徐道。）那时候他皱巴巴的，全身泛着红褐色，活像个颓老的小怪物。可他那么小，那么软，好像我稍一用力，他就要碎掉了。
（ 眉睫低垂，笑意愈深。）可是我好喜欢他，小怜。从他这样丑的时候，我就已经这样爱他了。从他用小手攥住我的指节，尚且不能睁眼的时候，我就已经这样爱他了。
（ 可察她落在眉睫之上的目光，我弯了弯眼，缓道。）小怜，你有过这样的感觉吗，你生命中宝贵的东西就在你面前，在你把他拥入怀中的那一刻，你这样想：真好啊，倘我的生命存续一天，我对他的爱将永不枯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