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蝉鸣鸣至深时未谢，匿于晚间丛后，自夜中醒还后就总难再入眠，便轻起了身，于床沿坐了一会儿，确信没有扰醒兄长后，才着履仅披了件外衣随着牗外漏进屋中的几分月光轻声离了屋，夏日的夜虽有重露晚风，但总有些热。
直至书房门前才叫人点上蜡烛，在案前枯坐，许久才给澄宣摆上镇纸，持着沾了墨汁的细毫，才缓慢的浅绘几笔，听见外间声响，搁下笔起去欲开门，在我伸手之前已经被屋外人自外推开，之后便落入人怀中。
：哥哥，你醒了？是不是我扰到你了？

自魇梦中惊醒时天未明，神识混沌，下意识抬臂向旁搭去，竟落了个空，转瞬间便坐起身来。借月光一览室中，纱帐垂悬，床榻半空，除我再无二人，又仿佛重堕入尚未醒来的噩梦里。
不是梦，是赵瑛真的走了？
眉川拧皱，随即披衣起身，正要唤人去备马寻他，一步踏出房门，却窥见近处烛光一豆，隔着窗纸，在夜色下朦朦胧胧——是赵瑛书房。我只觉此刻不知是醒是梦，犹疑地走近、推门，于赵瑛出现在视线里的下一刻揽他入怀，方觉此身是真，未留魇梦中。
“没事。”
肩松下，不着痕迹地舒一口气，仍没放开他。
“怎么出来了，睡不着？”

手伸至其背后回拥着，顺还轻拍了拍，已经猜到了，但却很知趣的没有问出。
室中烛火曳曳，被敞门时带进的一道风给吹得晃的更厉害了些，落在里室的屏风上却并没有什么声响，想至曾经的昆玉中总会挂着珠帘，晃一晃相碰后就会有清脆得响，以及杏岗树上的那支铃也是同样。
：刚刚醒了，然后就睡不着了，怕吵醒你，就来这儿画画打发些时间
由着他这样抱着，始终未等到松手，只能埋首至人颈窝，气息也同落在他颈间，软软一道声又有些沉闷。
：还有一会儿才天明呢，哥哥不要再休息会吗？再晚会就要准备去上朝了

神思久未从梦中断离，直至夜风骤起，掀动草草披上身的衣衫。气息落在耳畔，听得出全无睡意，垂目见怀中人穿得单薄，将外衫披上他身，牵回书房中，关上门。
“给我看看，画的什么？”
室中墨香浓稠，烛台积灺，可见赵瑛已待在这里有一段时间了，愈是心定下来，愈觉自己是醒是梦都不曾分清的模样分外可笑，摇头。
“无妨，也快上朝了，不贪那半晌眠。”

肩上多他披上的外衣，重新进了书房，门关上后便隔去七八的风。
：这天儿还好，并不怎么凉，毕竟还在夏末，只是水汽重了些，约摸白日要落雨了
一束墨竹静立在宣白一边，有细叶交错，也有分明疏朗，也在听他说着，然后双手捧上他的面侧，使兄长低首低眉时只能看着我，他总是惧我离去的，不管是以什么方式，远行或是长逝。
：哥哥这样，我该怎么办？

：其实我并不怕冷
虽这样说，但后来体弱不随本意，每每贪凉只着单衣吹过几阵凉风，便会咳上很长一段，运气不好时，还会连烧几日，在刚刚来时的路上、撑起得窗外，也有晚风偷偷溜进衣袖间和松松的衣领中，现在才后知后觉冷颤了一下，始终是快入秋的时候，缩回了捧着他脸的手。
：你这样不好
向他摇了摇头，趁人惯常性得揉脑袋，顺势躲进兄长怀里蹭蹭，又抱住了他的腰。
：下回抱着我睡吧，这样可以安心睡着，我也走不了

“近几日起风，白天尚可，夜里还是凉了些，披着吧。”
视线稍偏，落于书案，见素宣上修竹颀立，墨色错落有致，砚中尚有半池墨。还没说什么，随即被赵瑛捧上双颊，低首望他眉眼，四目相对，在语焉不详的一句问中听出许多。
“我夜里易醒又不是一日两日，你不必介怀。”
他大抵已经猜到一些了，我此刻会出现在他书房的缘由，未作更详尽的阐释，掌搭向他脑后轻揉，状似往日惯用的安抚。
“阿瑛在担心什么？”

赵瑛口中的不怕冷大约承继自那一场大病之前，话音落下不久，便觉察到怀中一下冷颤，抬手替他紧了紧外衫，且笑。
“你不怕冷，也不怕得了风寒要喝药？”
我未能尽然明悟他话间的担忧——这样很好，没什么不好，既有他与我相伴，又不必有往日烦心的顾虑。就着他的动作搂人入怀，回以抱拥，抬首望去他身后未关严的窗牖，月色露出半轮，皎洁如水。
“有什么不好。”
低首轻轻一吻，印上他额心。
“可我怕抱得太紧了，你睡不着。”

：不要喝，顶天了咳几日，烧也烧不坏，他们还说是药三分毒呢，现在我也没有病得那样严重的时候
我总会秉以这样的态度，所以每每都会被说。
：夜里总睡不好白日也没精神，又有事需操劳，长久了会积劳成疾，这可不叫好，所以我很担心你
在数十载的岁月中，从来不缺少遗憾，阿娘辞世时我未见她最后一面，阿福骤然长眠水底，永泰朝后已经不在了很多故人，他们并不能像卷上的墨竹那样常盛不败，是更类于即将秋时的落叶，而我总被兄长护得很好。
：我以为……哥哥什么都不怕的，不会的
在这时也会弯弯眉眼添一句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