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酽酽的冬，与烤板栗很相宜，必得用干干净净的指甲，将板栗壳剥出脆响声，满嘴都是逝去的秋天。坐在廊庑外的小藤椅上，叶赫其雱实际上并无甚么可干。于是，她就一面用冷掉的米粒喂麻雀，一面在排兵布阵。适才炭火烧得太足，映得每人都珠光宝气的里屋，翠玉耳环叮当响，唯恐笑得不够尽情的，是哪位宗室的老王爷，年过半百从蒙古“请”回来的续弦。乌苏侍郎家那对常拌嘴的妯娌，从来界限分明，一个坐在屏风下等着入画，另一个目光像丝线，怎么样也离不开她因为年纪小，只能同女眷们一道的小郎——那是她自以为，最煊赫的成就。同继母邻得最近，理所当然坐上首的，自然是英王府上的王妃、先前叩德家的格格……从四年前，叶赫其雱就晓得，这位鬓云雅正、眼神清亮的王妃，如无意外，将是她未来的婆母。四年前，——记不清是初八，还是廿八，北平挨着好大一场降雪。王妃的小轿，穿过簌簌的雪片，似从蓬莱来。可王妃来叶赫府，不是九天玄女特来施赠经帖，而是递来有关姻缘的试探。]
[ 继母很开心。逢人就要讲，虽则三格格的生母，是个顶顶木讷，脾气又倔的小门户，但后来既有了她言传身教，入得了英王妃的眼，也可称是造化。每次继母这么讲，叶赫其雱就飘着一抹略带歉意的笑，安安静静地不响。叶赫府上的许多奴才都知道，大福晋的身后，总站着一个不大爱讲话的三格格。对此，唯一有意见的，是伺候过三格格生母的老奶妈，她经常嗡哝着：像她那个真正的额娘，三姑娘表面是一汪死水，心里头主意大着呢。]
[ 但在别人眼里，叶赫其雱与生母唯一相像之处，只有那双眼睛。那双眼睛看人的时候，总像是穿过了人，望向更深邈的庭院。你若呼她一声“三格格”，她便与你一种歉意的，止于嘴角的笑，轻轻柔柔，又无可无不可……眼下，这双眼睛正望向回廊下的不速之客。]
您是来寻王妃么？
[ 叶赫其雱发现，自己需要仰头，才能注视对方的眼睛，但她偏长，白皙的颈，又很快地垂下。不远处暖洋洋的室内，不断传出轻盈、快活的笑声，从西洋引进的玻璃窗，映出两三个互相依偎，笑闹成一团的年轻身段。掸一掸手心间的米粒碎屑，她想起尚未见礼。]
新春里照面，应先同您恭贺新春。
[ 然后，不再有更多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