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极六年正月，万象更新。】
【元宵过后，各司自有序重开，按照既往，每年此时，便是吏部考功之时，今年自也如是。此番来的确是刚升任吏部左参政的方文善，宫宴之时，我也算是打过一个照面。】
方大人久等了，今日我上峰不在，便由我来同你对接例察考功一事。龙虎卫军官名册、履职详录皆在此处，劳您核验了。
【掌军不可行奢靡风，营中一应自然不如官署周全，我倒是本想奉些茶水待客，但想着要是被他品出来不是什么好货色反而丢脸，干脆只为了从案几的瓷壶中倒了一盏白水，又想他也算下车之初，于是补了一句。】
左军之中，许多是察合台归化的旧属，汉文生疏，有些写的可能不甚了了，您若看了有问题，也可以直接问我。

（岁考之期已经历两载，诸事也还顺手。恰是宫宴才过，难得与朝中一众同僚会面，也当做是面上先熟络，倒是方便了今日的公务事。）
（文选由三处日前交予吏部，这会儿人向属卫诸司行，也将武职岁考备册入吏部查考。）去年奉职的参议如今右迁，今年我也是头一回来左军卫所，想来免不了与燕侯多了解一下。
今年岁考还是依着往年旧置，由左军都督府据去岁五品下诸官考述，吏部查核即可。（谢了他的水，确实要解渴来着。军中不似文事，一盏白水也是足了军中的简单爽快，更勿论是察合台附部而来。）哦，军中文书上通达意顺便是，本也该一眼明了，不拘那些繁复。
（手上茶盏置于案上，又道。）不知察合台旧署是否有老疾者，如有也并报员验实。不过这个也快，校查过后便好安排。只是军中尚无事，擢黜或有疏漏，燕侯如有建议也可一并说说，待我回吏部也好整理。

方大人，叫我燕狄就好。
【元宵宴上，上恩封武侯，但一个虚勋，并无封邑，于众人而言，更像是因华妃病重，阿姐新嫁，给察合台的一份体面罢了。是以他这样称呼，算是抬举了我一个下臣，可见并非是难处跋扈之人。但军中无事一词却有些叫我忍不住抬眼看了下他，一个并不明显的停顿之后，继续说。】
方大人客气了，诚如所说，好不容易太平几年，军中尚无事，吏部奉章察考，也能叫我们免以懈怠，若要要求，一应配合都是应当的。
【不过他几句倒是叫我想起元宵之时，被雷劈中轰然倒塌的奉天殿，和那些愈演愈烈的有关天惩暴君的流言。】老疾等等倒是小事，都有旧例，不过您既然这么问了，有一事倒是真想同您商量——

（身有职任，我奉公也是暂无大无绩，担着个寻常吏臣的名，半做个庸碌。也不过是周遭同僚向来多关照，不似榜案后续者那般或成水火。）怎好直呼，还是叫您燕中卫吧，您叫我文善也好。
京内屯庶与外卫署说来相距不大，合兵政事便不好决起落，与各部较之不同大略也是如此吧。（诸事有章程，万般都是待定。军中庶务说来也不比各部多轻松，若无屯定，便是增减都有阁内先行票书。故而在这上头做得多少文章，大略上官也是勉为其难。）兵备不怠是自然，只我做稽考，自然愿意笔下多留升格。
（待他又问，也正身闻之。）是何事？

有您这话就好，我先替诸位袍泽多谢您了。
【我先承了他笔下宽容的人情，而后再徐徐说开。】本来太平盛世，龙虎卫除常训之外，还应耕种军田，自给自足，但——
【我犹豫了一下，从前确实一向如此的，但是自怀帝流言起后，所中本主责此的那个南蛮子，语出狂妄，几次三番数落察合台从前凶狠不仁，自然犯了众怒，结实揍了一顿后，寻了个错处，打回了原籍。不过虽然解气，弊端也跃然，游牧出身，草原骑兵，哪里会种田呢？】
不怕您笑话，我们确实不善这个，去岁收成上来，十分勉强。所以我想，不如替我的弟兄们找个别的差事来挣饷，也好将原分给我们的这些军田腾出来，拢归给别的卫所，可令尽其用，不至殄物。奉先殿塌后，重筑一事，可已经定了人选了吗？

也是职责所在，说起来即便公务事，谁也乐见好事。
（听罢也是一愣，确实不曾想过竟是这事。或是因庶务繁忙将之漏了，亦或是各部有意淹了。如今他的卫属囤编，一应事务按这“旧例”……）察合台来附，便应如律内行事，不过除去军田应当有别的安置和，未免有遗漏，这事我还需去阅看前置的卷册。
奉先殿修缮应是由工部布置吏工，这会儿……如是借调等事，我倒是能前去问问看是否有需要用人。（待说起那意外，眼下虽小有风语，只是公务在身便是有了绝佳的庇架。）不过燕中卫，不善用的可以慢慢学，东西给出去了，以后需要的时候就难收了。
（顿了顿，笑问道。）诸位不再想想？

【滴水不漏，细听下来，好似未曾推拒我，却桩桩件件都以“容后”、“再定”来对答，我在心中为他描出了个谨慎妥帖的样子，果然是久浸大明宦海，兽禽在身的吏官。】自然，我所说的，也是想起来同您提一嘴，并不迫紧，是要回头再商量着来办。
【他要坐正，我却更加随意几分，歪靠在椅上，一手支着头一手同略略翻着几本尚未排上号勘阅的档文，几丝草原犷质的展露，不知在他眼前是否会显得突兀。前者都是官话，倒是最后一句，听出他几分好意关心来，于是半是玩笑，半有些真同他笑说着闲话。】
东西不能白给的，一个奉先殿或许还不值得，也用不上这么多人，但眼下......方大人也该听过关于奉先殿和怀帝的流言吧，若是来日真有寻人的要差，我想，没有比北族出身，又无田务这队人更合适了——若能成，可是件不小的功劳。
【君上的态度仍暧昧，但我想，即便是要彰显仁厚，不论死活，也要将人找出来放在身前才安心，是以便借此做赌一手也无妨。】

（吏部整饬向来不易，卫属此举给了份妙计，至于是否是互益，还是个未知。就现在而言，不知是察合台意不在此，还是他意不在此。）那待我阅过旧案，再与燕中卫商议。
（如今天下在顺天，怀帝所在只有天知。时日久了，那时谁还能尽信，又因何尽信，便只能是人为之。圣人之善，问己心病何医，岂是要养虎？）既然是流言，时间久了，该忘的不该忘的都自会散去。就如奉先殿也确实如燕中卫所言，工修也用不多时，工部当真需要人手，不过是散吏使唤。事情过了，就用不上了。

那大人相信这个流言吗？【我突然觉得有趣，他好规矩，若是再说些骇俗之语，看他如何行周全中庸之道，好像也挺有意思。】大人觉得陛下信吗？
【我合上书册，从椅子之中站起两步，也为自己添了一碗白水，一面又说到。】并非是要去找出流言的真相，我和兄弟们又不是刑部，大理寺出身，自然没有厘线寻踪的本事。但要“分忧解难”，打灭那些打着“怀帝”旗号的蠢蠢欲动，却非要一群同南朝旧臣有血仇的人才可信，才适合。怀帝是不是活着不重要，让”怀帝“死了，才重要。
【仰头喝完，复置盏于桌上。】大人可知为何金吾几卫不用军田？因为他们是陛下亲卫，信托所在，更有要务，大人又可知为何我们非要耕种自足，升迁艰难？因为龙虎卫不仅异族出身，除了军功，也无它长。我想，事情过了就放置一旁倒也无妨，刀要斩过，才被人晓得它的好用，自然不忍心任由它生锈的。

皇上怎么想的，我为臣，如何揣摩上意。（流言自口出，谁说的便是谁的。我也不过是被平白搅扰两次兴致的旁观者，岂知神仙事。）这事皇上若信，该如何决断，臣等皆是听命行事。若是不信，我手头上的事务也不少，何须分神在别处呢。
（他念着君忧，也为着察合台。亦是塞外的鹰师狼将不愿拘在方寸之间，将骁勇豪烈消磨的意志。）怀帝活不活着确实不重要，据闻当年应天火势之盛，烟消云散的都有什么呢？我未曾去过应天，也不是念旧的人，便无从体会了。
（浅笑言之，杯中水也尽。他早已寻了可行的路，那这举手之劳又如何不为呢。毕竟天家的热闹向来不是好看的，出了事，谁不得多想想。）燕中卫有此想法，我也不好意思不多去工部跑几趟。那便如燕中卫所想，我也想就近看看龙虎卫的锋锐所向，不然多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