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国来朝，灯市熙攘。月灯阁下人潮涌动，风小娘子垂眼轻抚了颊侧的轻纱，正提着盏兔儿灯要往各种去。夜间的重云被和风拂开一道不大不小的口子，秋意未浓，月色便冷冷清清地自其间倾泻而下，流过屋脊与檐瓦，淌在伶瘦肩梢。
少年的意气风发掠过兔儿微明，灯影便晃在小山叠红枫的裙角，漾出波似的一弧。我抬眼，正要错过乌墨色的发梢。
“郎君仔细些……这灯烛可不长眼。”

纸糊的灯顽固散发着不甚温暖的黄光，灯在此时已不是照明所用的必需品，它更作为一种装潢，一种明示，通过髹彤的骨、精致的皮来显出天朝上国的富丽堂皇。灯仍将昏黄的光隔着夜霰向下投，尘埃与雾气都可以伪装成金粉，同组成大明宫的气派。
“它长了，是红色的。”兔儿灯腹中有火，透过白皮纸，在她手中吞吐着柔软的针一样的光。
“你也长了，若燎着我，合该——”那双盈盈流光的眼睛比红墨点的兔子眼睛灵动很多，又柔弱如会发光的蒲公英，风息便可吹散，便小了声“负责……”

夜风吹度小重山，吹入都城、吹越檐瓦时，已然几不可觉，停驻在少年郎的发边，甚掀不起几缕墨痕。我不能以目逼视眼前的贵胄王公，那实在孟浪。
可灯影摇晃，无声中似将他眉目也晕淡洇开，在一片净白的画纸上，写成话本一章。我的兔儿灯没有点红的圆圆眼，火光却匀他三分薄面，于吹弹可破的纸中跃了跃，竟当真如他所言，于是在不断的端详中，我分了神。
“您说什么？”

柔波荡漾的眼光可化作一场违背季节的大雪，拥有悄无声息便将人俘获的力量，她的视线太直接，却轻轻柔柔落在我发顶、鼻梁、肩膀上，也落在雁鸣湖上，上都城中。我别开脸，将脸色藏在煌煌灯火下，去看湖中天光倒影，不看那场雪。
“我说，今夜的月色真好。”
因崇拜月神而制造出明灯原本是世人的一厢情愿，而雁鸣湖中灯星同流，环绕着不散发冷光的月亮，竟然显得热闹。
“娘子是来观月？观灯？观赛？”一问一顿，楼宇间人声马嘶，仍复一问“抑或观我？”

月魄高悬，常曦的目视实在温缓，像一种悄默无声的怂恿，在风小娘子秾长鸦羽的几烁间，某些难能宣诉的绮念被驱逐出灵台。我听过远道而来的风物诗，大抵、是此番说法。
“今夜都城一片热闹，观灯、赏月无一不可，若真要说起来，我非是为其一而来，至于——”
末杪几字顿滞在齿间，早经夜色擦黑便藏起的绛霞隐约，自一片皙腻肌理探看红尘，不知是何处来的胆色，令我囫囵不提。
“确是意料之外。”

桃红柳绿在夜色里尽失颜色，一十五个春天却没有哪一个像这样让人心抖。
同伴的唤了我三声或是四声我才望过去，他们已为我牵来马，候在赛场边上。少男少女们一味说笑，年青的喧闹声是赛事的铺垫，才会意原来我不必如此拘谨。将视线回转过来，在兔儿灯幽寂的光线下有影子在脚底萌生。
“赛事将启，”我系上抹额，墙壁上人影交错，显得无比亲近“请娘子等我。”
向赛场跑去两步，又回头道“观灯赏月无一不可，所以，也请娘子看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