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世间本没有那么多情非得已,我们都是理所应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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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祚
听到徐陈两家婚讯之时,我左手正捧一本《昭明文选》,右手执笔批注的手顿了一顿,旋即便平和地吩咐穆尧备上一份得体的贺礼。回过神来,淡黄的宣纸之上,墨迹业已因这短暂的怔身顿笔洇成一团圆渍,将彼时不算清白的心迹道破,尽管我总以为我藏得极佳。
本该如此,此身开蒙即诵诗礼,倒背春秋,承厚望,秉正惇,谨修身,了了情事尔,不值一提。
只是世上哪有什么全然徒劳之事。水中捞月尚能捧起一泓泛着清晖的水,况乎雪日赠伞,共赏兰茗。正德元年岁末,母后与我未央话聊,那时她问及储妃之选,脑海中霎时闪过雪中容姿、舫中笑貌,那一瞬也曾想过若是全此心意,让那样坚毅的女子来入主东宫,应也别有一番趣味。
但我只是起身揖礼,摧眉一句“但凭母后圣断”。为得母亲慰藉、为延杨氏荣光、也为保女子清名,我知道这是身为储君,最好的答案。
正德三年九月,东宫如约举行订婚之仪,因大长公主病重、母后抱恙,反而更要浓墨重彩、花团锦簇,以连绵的十里红妆来装潢宫邸,是谓冲喜。我自是知道区区几缕红绸难能妙手回春,但好在杨二郎八月中举,杨四娘九月订立储妃,想必这两件事能给病中之人带去切实慰藉。
在这场订婚宴上,我见到了月余未见的杨善哉。她尚未及笄,却因即将嫁作人妇,已将发髻挽起。她来时华服铺地、满头珠翠,乌鬓两侧还分别簪上了两支细长的步摇,一直垂坠至肩,却因行止端庄持重,举手投足之间,鲜闻琅珠丁零之声。
于高朋满座之间,我陡然有些想笑,不为红烛炸迸的乐极,但为忽然席卷的哀情——杨善哉啊,到底是世家嫡支,人人称道一句毓出名门。只是不知这束紧的腰封、不宜惊动的步摇,你可是诚心受用;这瓦冷霜重的高台、这冰凉彻骨的寒衾,你可愿与我共。
还未深想,便因掌心间的一缕细痒而中止了思绪,我欲细察袖下摩挲的来由,便于人前竭力不动声色,缓缓偏头望去,未成想辄对上少女善睐的明眸、怀春的娇笑。恍惚间,耳侧响起昔日我于未央剖白的一语——
“母后若以表妹许配,儿臣必珍重护惜,与其琴瑟和鸣、伉俪情深。”